红酥手 第43节(1 / 2)

红酥手 且墨 4024 字 6个月前

听闻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公公亲自传旨,不敢怠慢,顷刻梳洗。

    抵达外院时,公公正好被迎至,片刻都不耽误,清了清嗓子,便将圣旨高抬,示意阖家下跪,见众人拜服后,才展开卷轴,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吏科给事萧蔚,时年效力,燃烛达旦以稽查六部之弊误,殚精竭虑以规谏举朝之德行,据实典籍以驳正百司之奏章。案牍劳身,仍行端坐肃,未有?怠惰,从无?纰漏。每与朕促膝长谈,必忧国忧民,倾才智以破万难局,不贪功利。其才思敏捷,人品敦厚,令举朝上疏,赞赏颇嘉,朕深思前后,特擢升尔为正五品吏部考功司郎中?,赐良田百亩,三进府邸,特准府邸按四品大员规制设房屋十间。望尔尤长清廉之风,守正直之心,严考百官功绩,为朝廷选拔人才,晋升能臣。此外,今尔核查敦罗王谋反案,设局擒真凶反贼于瓮,立荣功,再赏黄金三十两?,白银百锭。恐贼寇变数,府上作歹,再赐府卫三十人,仆侍五十名,拥护左右。尔必于正月二?十日前,着?正官服,骑马到?任。”

    公公念至此处,顿了顿,余娴被从未见过?的?帝王荣宠惊得倒吸一口气,稍稍抬眸,却听公公笑说?,“夫人,奴只是歇口气,还没完呢。”

    只见公公另从手下拿过?一卷丝织瑞草纹神帛角轴,于是余娴赶忙恭顺地压低脑袋,继续听旨。

    “制曰:萧给事夫人余娴,有?德才兼备、蕙质兰心之贤名,素勤勉治内,家宅井然秩序,好结邻里,亲友和睦融洽,仪容德行为众官眷之率范,言行无?差,举朝上下颇有?盛名。闻郡主盛宴时夫人伸以援手慷慨勇救他人免于溺毙,义勇之心,颇具古圣名将之风。今擒王妃,聪慧敏然,巧言制下,昭昭壮举,可窥坚毅忠勇之德行,故念夫君之德不失夫人鞭策勉励。今特诰封尔五品宜人,望尔夫妻缪力同心,长存浩气,偕作官眷典范,齐护盛世太平。钦此——”

    公公以双手高举圣旨,垂眸看着?两?人,慈眉善目,“萧大人,萧夫人,接旨吧!”

    宜人,五品诰命?!许是还没睡醒,来?得太快,余娴一时怔愣住,一双美眸鼓瞪如铃,震惊之余,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那沉甸甸的?圣旨落在掌心,才真正让人感受到?了皇恩厚重,心潮澎湃,不知为何喉头发?紧,她郑重道:“余娴接旨,谢主隆恩。”

    掌心微微汗湿,唯恐将圣旨染脏,余娴便扯出袖子稍稍垫了垫,转头看向一同接旨的?萧蔚。他也正看向她,微一挑眉,偏头浅笑,似在问她满不满意。

    公公将一切尽收眼底,扫拂尘揽入怀中?,回忆起几?日前御书房中?一番密谈。

    京官五品,已是青云之上,若无?差错,一路扶摇,且入六部之首的?吏部为官,掌管的?是百官升迁调任,虽是五品,却是除了吏部顶头上司与内阁之臣外,谁也得罪不起的?官,真正的?手握重权。实则是有?些招摇的?,陛下本想为萧蔚再铺一铺路,择六品官职,他却非要五品,招摇便招摇吧,他说?,唯有?五品以上,夫人才有?诰命,五品以下,便只是敕命。彼时圣上翻了个白眼,遂他的?愿。他便得寸进尺,又要了些精兵□□,说?是招摇太过?,恐遭人眼红,夫人独自在家时,有?性命之虞。陛下尚未开口,萧大人再一想,又说?,最好再于明面上给些金银,概因他平日不方便过?分?露财,导致夫人一向清苦。

    陛下沉默须臾,抬眼看他,“跟朕点菜呢?你是不是觉得,朕的?朝廷,少你一个转不了?”

    萧蔚:“是。”

    陛下丢了他一笔戳子,让他滚。待他走后,便看着?龙池中?的?神龟,陷入沉思。

    敛起回忆,公公笑着?提醒萧蔚,“大人乔迁新府,可要抓紧,过?些时日就忙起来?了。”

    萧蔚颔首谢过?,示意管家奉上谢礼,亲自将公公送出门。

    待他回到?跟前,余娴才悄悄问他,“我听父亲说?过?,官员品阶对应府邸规格,此前陛下赏赐你三品之上才可居住的?三进院落已是隆恩,如今又赏赐新府,说?是四品规制十间房屋,却又是更大一些的?三进院,并着?这么多金银,岂不遭人眼红?”

    萧蔚点头,“会有?一些,所以我问陛下要来?一些精兵强将,专人护你。以后你若不嫌麻烦,跟随你的?丫鬟侍从,也全?按照你未出阁时的?规制。还有?……”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和令信,“我与你成亲时,将库房一分?为二?,这是我的?金库钥匙。这一个是别苑通行的?令信,我和陛下合谋搜刮金银,他充国库,分?我一些作酬劳,我都放在别苑了,之前不方便露财,也不打算用这些钱,就没有?给你说?。如今陛下明面上赏我金银无?数,相当?于给了我一个钱财来?源的?由头,这些钱就能用了。交给你,想买些什么,就买什么吧。”

    求诰命,迁新房,按她出阁前的?规制送丫鬟仆从,献上金银珠宝……逐一对应着?那夜阿娘说?他无?权无?势无?财的?罪名。萧蔚是明晃晃地在同她,同她的?爹娘说?,他绝不和离。

    第67章 她不懂?她不懂?!

    钥匙和令信冰凉, 握在掌心却暖意丛生。余娴转头看向被春溪捧在双臂间的御赐诰命服,见?华光溢彩,珠翠琳琅, 星芒流转,看得她一时怔愣出神。

    “怎么了?”萧蔚沉吟片刻,“五品不够,以后还会?更好的。”

    余娴赶忙摇头,“我是?想起爹娘。我爹为朝廷效力二十余年,从一个员外郎, 做到尚书?,掌司法管刑狱, 数次亲身入牢以破诡案,体察民情以践律法, 功绩斐然, 只因二十年前玉匣诡事,下过重狱,便不能为阿娘求得一个诰命。而我娘, 曾也?是?麟南百姓的护身符, 却因玉匣武功尽废,再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从此?困于内宅, 连嬉宴都少去, 又怎有机会?让人?晓得她坚毅温良的德行,阿娘性子倔强, 有时暴躁凶狠, 旁人不会晓得她的好。”

    “你可记得枭山那夜,岳母曾说过:‘杀敌擒寇, 按劳分功,金银财宝坦坦荡荡地拿,若是?做了?英雄事,却因故得不到好处,至少为朝廷百姓做了实事,无愧于心。’我想,她所谓的‘做了英雄事,无愧于心’,说的便是?她自己?。”萧蔚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如今海晏河清,亦有岳母效力,她为?此?骄傲,才?会?说出这番豪言,你无须为?她遗憾。”

    阿娘不在乎虚名,饶居一室亦心怀天下,素来只求百姓安居。有荣誉名利拿,便开开心心地拿,若拿不到,她也?从未怨过。安抚得效,余娴想通,开怀了?些。

    说回枭山,她总算寻着机会?,同萧蔚捋一捋良阿嬷讲的故事中?,有关?阿爹的蛛丝马迹。

    两人?相与步于廊下,遣散周围丫鬟侍从。春溪退去放置诰命服,良阿嬷还没回来,管家在庭院中?锯木头,说是?要贺乔迁之喜,亲手做一份礼给两位主家,春溪从房间出来后,不打算去扰余娴两人?,便到庭院守着大爷,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树枝交错攀遮,廊下光影憧憧。

    萧蔚先?提起话头,“你出生前,岳父官居从五品刑部员外郎,卷宗记载,他?科考入仕后,先?只作了?个七品小官,直到玉匣的名号打出,他?才?凭风借力,升至员外。”

    “人?的怪癖比斑驳的树影状貌还要多,无论是?嬉射宴,还是?酷刑渊,这些龌龊的嬉戏,竟能拉拢那么多高?官,实在不可思议。”余娴思索着,摇头叹道。

    “倘若余家祖上就在干这样的事,那么早在战乱之前,私下和余家搭上联系,以残虐取乐的高?官便已不计其数。战乱爆发,给他?们提供了?更多收取生民尸体的渠道,数以万计的尸体无处安置,余家才?造出了?玉匣。”萧蔚和她分析:“你想,新朝建立后,无数旧朝高?官臣服于陛下,但新的官员党羽形成,各部各司都被安插了?新人?,不再是?这些旧朝高?官能完全运作得了?的,他?们也?想恢复势力,只好抱团结党。这时候,玉匣出现了?,它就像沙漠中?的远行人?囊中?唯一的鸩酒,危险又迷人?,不喝,会?渴死,喝了?,也?许有解药。”

    余娴稍一思忖便想通了?,“他?们想借玉匣抱团结党,恢复势力,因为?只有共同的见?不得人?的癖好,能将彼此?牢牢拴在一起,但又恐再度与余家有牵扯,曾经残虐取乐的事迹就会?败露,被新官讨伐。”

    萧蔚点头,“可是?玉匣已经找上门了?,他?们必须上船。因为?余家手里肯定有战乱之前,参与过残虐之事的高?官名单,余家拿捏着这份名单,他?们早就如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若不从,不等新官讨伐,就会?被余家用手段暗杀,或者,变成玉匣尸骨中?的一员。加上他?们本?就难以在新朝立足,若是?再将新的党羽拒绝在外,便是?孑然一身,左右不是?人?。高?风亮节的官员终究少见?,所以他?们不惜再度一头扎进这样残虐的游戏,也?要抱团。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有怪癖。”

    萧蔚的父亲就是?那少数高?风亮节之人?。薛何如诈降,誓死忠君,又拒绝余家的玉匣党邀请,既不归顺新朝,也?绝不抱团结党。只因太过出色,被余家盯上,分明名单上没有他?,也?想拉他?下水,让他?也?沉沦于残虐他?人?的“快乐”。

    “名单……”余娴眼眸微亮,“你说,在良阿嬷讲的故事中?,阿爹被花家的人?严刑拷问,逼要的东西,是?否正是?这份名单?!会?不会?,阿爹当初是?想将其交给陛下,扳倒这些高?官?!”

    “一定是?。”萧蔚私下已捋过几遍,“不然也?不会?被天涯海角地追杀,成为?花家的头号目标。我打算派人?去往麟南,再找花家探听一些事。”

    余娴驻足,转头看他?,“什么事?”

    “我打算探听,古往今来的富庶之家,有没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旧俗。”见?她不解,萧蔚便抬起她的手,沐浴在阳光下,“被阳光直射的,是?阳面,未曾被光照到的,就是?阴面。自古有山南为?阳,山北为?阴的说法。上次去枭山,我仔细观察了?余家各处设置,虽有些隐蔽,但似乎总附和着阴阳两面。譬如玉匣中?的隧道,我们进去的那边向北,出去的那边向南,并无东西隧道。再如,墙上镶金必镶玉,《山海经》有云:‘其阳多金,其阴多玉。’即山阳多生金,山阴多生玉,你家墙上这样的装饰,成双成对?,意在阴阳调和。更如,你们家的祖坟竟设在向北阴面,不见?日光,完全与墓穴风水相悖,而随处可见?的黄金坟,杂草丛生,不知是?埋葬的谁,总之并无人?祭拜,却反倒都堆在阳面。”

    “嗯?”余娴心中?纳罕,她确实奇怪过祖坟风水之说,但阿爹解释是?阴面清幽宁静,比起风水来说,他?更希望先?人?不再被打扰,而且湿木丛生,祭拜时燃起香烛,才?不会?着火。其余的阴阳之说,她从未注意过,此?时细回想一番,确实是?这样,“有什么说法吗?”

    “我姑且有个猜测,余家祖上也?许信奉一些奇怪的俗约……实则,昨夜你走后,我查阅了?书?籍,并未找到富商之家有何离奇俗约,至多是?要时时拜神招财,但从未与阴阳之说沾过边。”萧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叹道,“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觉得这与阴阳之说的猜想有些可怕,还是?希望落实之后再同你讲,否则,你可能会?睡不着觉。”

    他?都这么说了?,不是?全把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么。余娴拧眉,一边眉学他?常常单挑起的样子,狐疑地盯着他?,“我连玉匣都看过了?,那便是?将世上最肮脏的人?心看过了?,还会?怕什么吗?”

    萧蔚抬手抚平她的皱眉,正色道,“会?怕更肮脏的人?心。”

    余娴默然。

    “小姐!姑爷!”不知觉走回了?庭院,蹲在大爷身旁的春溪站起身向他?们福身,欣然道,“快来看大爷做了?什么好东西!”

    满庭的木屑堆积,几乎将大爷淹没,春溪刨开了?些,才?露出人?。只见?大爷右手拿着一块实木,左手几个指间夹拿着凿子、刻刀等用具,地上放着几张稿纸,其上用炭笔勾画出了?一只狐狸伸着爪子,在河畔撩惹一尾锦鲤的图样,炭笔粗糙,狸与鲤的神韵却十足生动。他?手中?的木头只初具雏形。

    “大爷还有这样的手艺!”余娴指着木像惊呼,“这图样和我出嫁时,阿爹送我的一方玉匣上的图好像!”她站直身,转头看向萧蔚,“就是?我送你那一方,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有好好收藏。”萧蔚垂眸,凝神看着那稿纸,指着上边的图样,“与其说,不知大爷还有木雕的手艺,不如说,大爷徒手起稿的技法,教人?咋舌。我们方才?在廊下走过半圈,至多花了?两刻钟,要雕刻至此?,少说也?要两刻钟,也?就是?说,大爷你无须深思熟虑,起手就能落笔定稿,且使图样神形兼备,可媲美精雕细琢的珍匣图案……还有,大爷你徒手就能画笔直的直线和这么流畅的曲线呐?”

    他?这样说,余娴和春溪才?仔细地去观察图样,那河畔几个边角都由直线截断,锦鲤的脑袋弧度与浑圆无差。一声惊叹,春溪拍手附和,“对?对?对?,奴婢是?眼见?着大爷拿炭笔在纸上舞了?几下,立马就开始雕刻了?!并未用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