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白道:“樊先生的意思,是薛家父与子,必定有一个在京中为质。”非是他这会才想到这处,实则只想快点让这蠢货闭嘴,卖个狗屁关子。
薛凌道:“你说的也对,可这跟薛弋寒之死又有何关系呢。”
樊涛道:"姑娘试想,薛家代代皆为太子党,薛弋寒又与先帝情深义重。换作是你,他来投诚,你敢用吗?
更莫说,是他先坏了规矩,竟不让自己儿子在京中为质,也不知先帝是如何许得。一朝新帝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焉能不怕他借此称反?
他早该想到,回京必死无疑,还敢贸然回来,岂非愚蠢至极。"
薛凌笑道:"确实如此,今日沈元州之局势,与当年薛弋寒相差无几。可死守边关,也不是什么上策。
你指望胡人打过来好立功,且莫说朝廷无钱无粮给你,你能不能打赢。单说当今鲜卑王拓跋铣并非蠢货,他知你在等他过来,必然迟迟不会过来,不然,为何沈元州去岁就喊着军情紧急,现儿个安城还稳如泰山。"
樊涛哈哈大笑,道:“姑娘能看到垣定地底暗河,可惜没看过西北黄沙漫天。他不过来,你装作他过来了就是。京中千里万里,分的清吗?”
话到此处,语间多了些狠辣:“且遣些亲兵扮作胡人,弃两座城,烧几里地,逼着朝廷给银子,沿路民间也能搜刮些钱粮来,养精蓄锐,而后杀个回马枪,若能再深入胡境百里,何愁没有凭仗在手?”
逸白语塞,想着逼急了沈元州该不会玩这么一出。薛凌跟着笑,只语气稍显萧索:“你说的还真是,也许当年,薛弋寒不忍,只想保得西北草木不伤,不惜一死。”
“他保住了吗?”樊涛嗤道:"若依我,最坏的结局,也不过落个和他同样下场,可此计若成,便只损两城生民而已。
姑娘说,凡君子也,言不妄,身必正,行磊落之举,存坦荡之心,殊不知……"他凛然道:
“兵者诡道,妇人之仁,徒增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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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7章 洗胡沙
薛凌笑笑不言,只将手上纸卷捏的紧了些。逸白长出口气,唯恐这么拖下去这园子都保不住,出声恭维一句樊涛,又道午时将近,不如暂往花厅入席,且用过饭后再商议西北之事。
樊涛自是称好,二人一同看向薛凌,却见她摇头道:“算了算了,我懒得凑热闹,你二人去吧。”又冲着逸白道:“你我三人在此,妇人之仁说的总不是个男子,旁人既瞧不上我,难不成我还要学个投怀送抱来。”
话虽刻薄,却未有尖酸之感,更像个女儿家娇嗔,樊涛忙道:“姑娘误会,在下拾圣人牙慧,无意冒犯。”
薛凌扭头过去,扬脸道:“是了,这本都是圣人话,夸起来,就是君子仁爱,连庖厨都要远些。贬起来,就是妇人之仁,徒增笑尔,怎么仁之一字,还要分个长短高下,可见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樊涛见她这会子咄咄逼人里透出些刁蛮气,一时语塞,逸白见薛凌如此,心知是她不会发作,笑道:“往日姑娘不去就罢了,今日时逢立夏,祖宗规矩,该阖家尝个三新。园中早就备下了,若缺了姑娘,岂不少了团圆之意。”
樊涛回神过来跟着劝了些,只道自己属实无意,若惹了姑娘不喜,真是万死难赎。薛凌并没立即说去与不去,思索一阵子,有些不信般问:“今日,是立夏了么?”
樊涛抢着道了句正是,逸白附和着点了头。薛凌又犹豫了片刻,还是笑笑应了声道:“那还真是,去便去吧。”
逸白连声称好,樊涛问可要一起过去,薛凌且辞了,道:“原今日要出行的,穿了件旧衣,不好见旁人,你二人先去吧,我换身衣裳自己过去就是。”
逸白求之不得,唯恐这二人一路再扯出什么惊天乱子来,樊涛却不肯罢休,道:“我观姑娘与这身衣裳甚合,非在下存心恭维,这男子衣裳穿在姑娘身上,柔中带刚,欲张还驰,相称极了。”
薛凌先起了身,就着手上纸卷拱了拱拳道:“你二人先去,我随后便来。”说罢再没多言,转身离了亭子,径直往屋里去。
待背影隐没在门廊里,樊涛方从石凳上站起,瞧着逸白道:“这姑娘究竟是谁,怪的很。”
逸白候他多时,伸手示意先请,待樊涛走出几步方跟在身后道:“薛姑娘跟先生一样,都是园中客人。我是个待客的,且莫说知与不知,便是知,她既未主动说起,我岂敢背后置喙于人,先生总不至于来为难我吧。”
樊涛连道数声岂敢,笑言是实在好奇,既有不便,就此罢了,由得她是玄女在世,女娲脱胎,该露真相时,自有真相露。
他本是个人精,虽托大与逸白称兄道弟,然听得清楚,有薛凌在时,逸白自称小人,薛凌不在,俨然成了个“我”。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逸白赔笑告罪,说了些别的闲话,等出了院门,离薛凌住处远些,找了个由子,闲话般道:“樊先生说薛姑娘奇怪,是怪在哪?”
二人脚下未停,樊涛笑道:"也说不得怪,我本是随口一问,初初你我进去之时,见她有心如死灰只相,本以为是姑娘家强说哀愁,又听得她问起垣定百姓如何。
依白兄所言,那暗河之事,乃是这位姑娘指点,我今日倒觉着不像了。可正觉着不像时,她又忽而变了个模子,当真是……说来可笑,一个姑娘家,厉色一显,我居然难免心惊。
可说她威压逼人罢,方才你也瞧见了,宜喜宜嗔,小家碧玉可,可不就是怪哉。“他还是忍不住打探:”这究竟是哪家姑娘,既有心计,又有心肠,该不是霍家姑娘的亲妹子罢,这长的也不像啊。"
逸白无奈笑笑,调侃道道:“这我属实说不得,不过樊先生高见,薛姑娘好就好在有心计,坏就坏在有心肠。就怕哪日,先生一语成谶,妇人之仁,徒增笑尔。”
他没承认,樊涛一听即明,薛凌跟霍云婉毫无关系,虽依旧不知薛凌是谁,但既然不是宫里出身,那寻常妇人,捧的再高,岂能左右大局。
故而笑着安慰逸白道:“霍家姑娘世上少有,岂能人人如她。这薛姑娘确然聪慧,咱们只管人尽其用便是,哪能由得她贻笑大方。”
逸白耸了耸眉,咬牙连喊了两三声是,另提起了沈元州,再没议论薛凌如何。幸而樊涛虽要在京中呆上一段日子,然为着谨慎,这人并不在壑园长住,不然逸白自问有本事救得一时,难保此人能安然无恙回垣定。
总而天下能人都是个难伺候,相比起来,樊涛不过口无遮拦了些,算不得大毛病。真要计较,可能刚才讨论的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薛凌回了屋里,并未照她说的要去换身衣裳,而是坐会桌子前,徐徐将纸卷打开,上头折痕颇深,不知是什么时候捏的。
薛暝多有不喜樊涛,他向来跟在暗处,对薛凌三人说了什么一清二楚。然这会上前,却是轻道:“我看那樊涛说的有理,有些事,不值得太过伤神。”
薛凌长喘一口气,道:“怎么,今日是立夏了吗?”
“是。”
“那还真是。”她又感叹一会,好似还是不怎么信,心中默念算过一遍,续问道:“那岂不是离上元节已经三个月了。”
按节气算,一岁四时,从立春到立夏该是三个月,尤记得,上元后一日便是立春,那今儿该是四月中旬了。
薛暝仍道是,正说着话,外头惊雷声响,薛凌跟着一震,二人齐齐看去,薛暝又转瞬看她。
片刻薛凌方回头,续看着那张纸道:“刚才进屋前还要晒死个人,这是第几场雨了,怎么记得这一月间十七八天都在下雨,少有日头挂着。”她这两月浑浑噩噩,诸事不甚上心,唯天晴下雨多少影响马车往永盛去,故而存了些印象。
薛暝想了想,道:“今年京中雨水是勤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