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伯清的信,当夜所言,要跟着苏远蘅往西北投奔儿子。这等大事,总要有个理由。
时回夏至,樊涛在壑园高谈阔论:"你瞧这江山,今日姓魏,不知明日姓啥。
现狼烟四起,乱世之间,还有什么比几十万大军更令人安心呢。索性是各方你争我斗难停,何不坐山观虎得利。
换作是我,且占地作个私王,北拒胡人,做个无过为功的守将赢千秋事,南奉天子,当个听宣拒调的臣子驶万年船。
不管别地如何,等尘埃落定时,只怕已无力与我再战。彼时我手上有兵,冠上有名,有什么东西争不得?
回京,才是下下之策。"
光阴如箭,开弓断无回头,半月之后,薛凌情急想不得其他,原话说与沈伯清。连夜上路,沈伯清也想不得旁的劝自家儿子,婉转修饰,原意尽数传与沈元州。
他在信上劝自家儿子:“我儿且候,合家即至。”又夸薛凌:“不知是谁家小儿,妙不可言,待去了,细说与你。”
收到此信时,沈府死讯未来。信上内容是为大逆,沈元州不敢久留,阅过即焚,一面怨父亲起了二心,一面又免不得庆幸,若真能来,也好,自己短时内无论如何不得回去,家眷来了此处,少个后顾之忧。
坑灰未冷,双亲俱断,手足不存。
他在一屋血腥气里贪婪寻觅烬中余温,痛悔自己没早做打算派人去接。沈府满门死绝,自己确然不可能再回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知道自己的性子,绝无可能带兵回去讨逆,干脆就死了诏自己回去的心,一了百了,快刀乱麻,杀鸡儆猴。
旁人看了沈府下场,回与不回,总要多几分思量。
天子魏塱,做出这种事……悲愤交加,沈元州难免偏执,怎么想,都觉得不足为奇。
寂静之间脚步声起,来的是刘聿。他已收拾了行囊,却没立时走。人冷静下来,又多想了些,回转问沈元州:“将军可想好了,我这一去,再无回头。”
沈元州歪着脑袋,一时没答,明明在笑,然刘聿只觉的阴戾异常。跟了沈元州这么久,实没见过,倒非觉得可怖,反心生不忍,回头示意外屋道:“怎么还没人收拾,死了也无妨,总有法子遮掩,咱们去了棱州……就……”
沈元州“嗤”声打断,“嗬嗬”笑道:“去了棱州,去了棱州”。一句话颠三倒四方说完:“去了棱州如何,咱们……去了棱州……”他蓦地高声:“咱们是今日才去的棱州吗?”
他扬手指天,一片暗红的袖沿晃开,癫问:“咱们是今日才要去棱州吗?”
刘聿收声,无礼垂头,轻道:“我这就去。”他转身出门,又回头看还站在原处的沈元州,血与泪流了一脸。
确非今日才要去棱州,早在年初初,就去了棱州。刘聿看地上祝详,赵德毅总算找着人来收尸,不忘与刘聿道:“这好歹是个监军,就这么死了,我不敢随意找人来处理,你这是要出发了吗?”
刘聿无声摆了摆手,又龇牙指了指里屋,示意赵德毅千万别赶着去触霉头,且小着声点。
赵德毅应答,刘聿再看地上,叹了声气,先往门外走。只记起棱州刺史雷珥,当日也曾这般躺在地上,或许事情从那时候起,就已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屋里沈元州还在回溯,登基,安城、春试、霍家、外戚,宁城、垣定,往事浮于眼前,沈府,本来就和这些人和事没什么两样。
他记起孟行等人皆言是天子遣人斩杀霍云旸,莫非,他沈元州也要落得和霍云旸同样下场?
到底是哪年哪月信错了君王,或许去岁就该将父母接过来,这是个什么皇帝……他头痛又起,思绪难以为继……记不得魏塱登基那年,沈伯清与他在沈府同席相议。
“黄霍两家保的天子,薛弋寒死了,江齐两家都称了万岁,你说龙椅是篡的,你要造反啊。时也命也,丈夫顺时而动,顺命而为,争什么过往,你倒是,去与我挣个前路来。”
烛火忽明忽暗,薛暝在微光里弯了嘴角。虽不知道薛弋寒的印如何到了江府手里,然薛凌与江府过往渊源,这也不足为奇。他既知薛凌身份,自然知道这印是她父亲的,无怪乎要紧。
她从来,心软情重。
锁无声扣上,“薛弋寒”三个字,又藏入一方金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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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4章 洗胡沙
初三夜,月如勾。
薛凌在一桶热水里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直至丫鬟来催,迷糊睁眼又忙不迭去了床榻,一夜好眠后,晨来天高云阔,果然是要就此放晴的样子。
因着昨日交代,含焉回来的格外早,薛凌早膳用过不多时,便见她畏畏缩缩往院里来。
那三花猫不知从何处箭一般窜到了脚下,慌的含焉惊叫了声,瞧清是猫,吓的连捂了两下心口。
薛凌本坐在檐下要等,看她一副做贼模样,只得起了迎上前,面上带笑,嘴里却是句低低埋怨:“你见着鬼了吗。”往日就算了,现儿个住处多了俩姓霍的,说是去西北才跟着走,难保这两日都在哪处盯着。
含焉撞着薛凌,方安稳了些,张口要说,薛凌又低声道:“嘴巴闭上,喂你的猫,出去再说。”
含焉看她两眼,虽没明白过来,倒也识趣,应答了话,又小跑着往里,不多时依着昨日样捧出个小碟子来,老老实实蹲在那喂了一刻猫,
日上三竿,薛凌说闲极无聊,要往园外去。底下熟知她脾性,自是一概称好,只问可要带上吃食饮水。薛凌道是不必,转头问含焉去不去。
含焉笑说也好,近来没跟着出去施药,好些日子不曾上街了,她倒是要回房换个衫子。
几人笑闹,薛暝先去备了马车,一群人出了门,薛凌与含焉上了马车,旁的散尽,只余薛暝跟着。
离了壑园不远,含焉便鬼祟去掀帘子,左右瞧过一圈,看无旁人,回转来与薛凌道:“吓死了,这几日姓陈的账实在多,我背艰难,凝神间,白先生突然就进来了。”
话间余惊未散,又后怕道:“我怕他瞧出端倪,大气都不敢喘。”
薛凌顾不得回忆陈僚是谁,心中连连暗骂“蠢货”。逸白何等人,一定察觉了含焉不对,回去又得想法子遮掩。
她面上不表,安慰道:“没事,你只说专心做账,被来人吓着就是了。”
含焉道:“我是这么说的来,哪知他信与不信。我想你若是能让他知道,直接问他就是,让我去瞧,显是不能让他知道,这偷摸行事,我实在撑不住胆子。”
薛凌笑道:“没事,你瞧着了就好,记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