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林有点气不过, 本想和他理论两句, 可刚要说话就被唐喆学拦了。到现在为止家属都坚定的认为, 他们抓错人了。不肯接受现实, 倒也是人之常情。以往的工作中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还有比这挖人心窝子的,说他们抓了儿子, 就是要活活逼死人家的老母亲。
这种诛心之语,有时比破不了案更能给警员制造压力。语言具有的破坏性虽是无形的, 但往往比实际的暴力行为更难以抵抗, 网络暴力便是最有力的实证。岳林还不太会像唐喆学林冬他们那样自我调节, 回局里的路上一个劲儿的叨叨“那老头儿不会死了吧?”。夜里他守了老先生好几个钟头, 眼瞧着对方从站着到躺着, 再到喘气喘得仿佛下一口就要没了似的。当时他把120都打在手机屏幕上了, 随时做好拨出的准备。
路上接到林冬打来的电话,说刘广韬已被缉捕归案,出于对他们提供帮助快速侦破的感谢,东港分局刑侦队邀请悬案组出俩人去旁听审讯。林冬那边话音还没落,唐喆学的余光瞄到岳林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遂告知对方,他会带岳林过去。
挂上电话,他调转车头驶向东港分局,开着开着,琢磨出个事儿——要论工作的积极性,岳林当属全组第一,什么热闹都爱凑,生怕比别人少知道点什么似的,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确实符合一个“探子”的行为模式。另外岳林“往上走”的意图明显比较重,想他刚进组那会,就曾经打听过职称考试和评比的事儿来着。
愿意被人当枪使的,那必然是有往上爬的企图心。可他情商也不高啊,内心的耿直从不加以掩饰,脑子里想什么嘴巴就往外秃噜什么,还不如秧客麟捉摸不定呢。再说这孩子是从派出所招上来的,应该是没什么机会接触高层,并且关系铁到能当人家的眼线使才对。
会是他么?唐喆学越琢磨,越感觉自己这搞案子的脑子,着实有点搞不动办公室政治。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坦诚点么?还是以前好啊,他无奈默叹,悬案组就他和林冬俩人,坦诚相待,根本不用操这种屁事的闲心。
嗨,就是坦诚的有点大发,直接脱光了。
—
东港分局,岳林不是头一回来,他以前就在下辖的派出所工作。不过他在职的时候主要负责搞治安和反诈宣传,案件处理多是偷鸡摸狗、嫖/娼吸/毒、邻里纠纷、打架斗殴、精神病患者当街裸/奔之类的案子,还没进过分局的讯问室。当初分局从各派出所选拔新人进刑侦队,都没给他选进去。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祖坟冒青烟,进了市局刑侦处悬案组。
分局刑侦队里有人认识岳林,看他跟着唐喆学来旁听审讯,不由投来“行啊你小子,出息了”的视线。虽然警衔还是低人一等,可他实实在在的从那些视线里感受到了艳羡的心态。只不过话说回来,听工作地点是挺高大上,干的活儿还不如在大马路上追裸/奔的精神病患者轻松,脑子一转起来都不带松弦儿的。唐喆学曾经听他跟文英杰那叨叨,说自己可能到不了四十岁就得谢顶。
讯问室隔壁,监控技术打开声音外放,让在场旁听审讯的都能听到里面的对话。刚听分局刑侦队的说,他们摁着刘广韬的时候,这小子刚溜完冰,神志不清,一路上跟车里玩了命的折腾,被结结实实的拾掇了一顿。这会明显是劲儿散了,蔫头耷脑的歪在审讯椅里,说话有气无力的。
细听下来,这孙子就特么一人渣。十八岁从老家出来,到大城市投奔母亲。他以为妈妈在这边过的日子很好,因为每年总能往家寄不少钱,结果呢,不过是给人家当护工当保姆当清洁工,顿觉抬不起头来。因着父亲去世早,刘广韬家里是唯一的孙子,母亲又不在身边,从小被爷爷奶奶惯得不成样子。不好好念书,天天就知道泡网吧打游戏,根本不了解母亲赚钱的辛苦。
到了这边之后,花玖妹给他介绍的工作他一个都干不下去,完全吃不了那份苦。游手好闲了两三年,他在网上认识个本地的女孩,俩人奔现了。尽管他没钱没本事,但至少有副说得过去的皮囊,女孩也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没过多久,女孩怀孕了,可那个时候他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根本担不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只能又去刮老妈压箱底的存项。
花玖妹是觉着,儿子成家是大事,必得倾尽所有,于是到处借钱,给儿子和准儿媳付首付买了套两居室,又催着刘广韬去找了份餐馆的工作。刘广韬一米八多的个头儿,长得也有西北汉子的棱角,刚去工作俩月就被提拔成了领班。花玖妹以为儿子终于出息了,结果还没乐两天呢,儿媳妇挺着肚子来找她,说,你儿子劈腿了,跟餐馆老板娘好上了,家都不回了,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现在就去医院给孩子打了!
于是花玖妹跑去跟儿子寻死觅活,刘广韬这才服软回了家,工作也辞了,然后就又开启了游手好闲模式,还迷上了赌博。到后面儿媳妇终于受不了了,在孩子两岁的时候提出了离婚,协议分割财产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房子已经被刘广韬抵押出去了。儿媳妇万念俱灰,拿到抚养权,头也不回的带着孩子走了。花玖妹想去看孙子,结果那边甩她一句“孩子改姓了,跟你们刘家没一毛钱关系!”。
孙子没了,儿子她还得管。俗话说十赌九输,唯一没输的那个只是时候未到。刘广韬为了翻本,不惜借了高利贷,欠的债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花玖妹跟医院里一起做护工的姐妹都借过钱,可依然堵不上儿子的窟窿。这时有人给她出了主意,说你该趁着还有几分姿色的时候,想办法找个拆迁户结婚。她骨子里是很传统的女人,一开始没想着走这条路,奈何刘广韬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抱着她的腿哭着求她“妈妈你得救我,你不救我他们就要砍我的手了”,终是咬咬牙狠狠心,一改往日的素面朝天,化了妆烫了头,变着法的勾搭自己伺候的拆迁户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