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后几步的爱立轻轻拉了一下樊铎匀的胳膊,踮起脚跟,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看贺叔叔多高兴啊,我感觉他好像都显得年轻了些,和我们前年来开会时,可完全是俩个样子。”
又和他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餐厅里吃饭,他还问我认不认识沈青黛,说和我家是世交,我还当他瞎诌的,谁知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呢!”
樊铎匀见她一脸好奇地盯着前头的人看,有些莞尔道:“得偿所愿,自然是高兴的。”而且,本来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可能的事,在暮年之前,意外地实现了,贺之桢的情感,定然是来得比年轻人还要猛烈和炽热。
再到申城来,樊铎匀心里感触也很深,就是在这个城市,爱立答应和他处对象,他还记得那一瞬间,像有一株精心培育了很久的花木,终于破土而出,伸出了尚显柔软的触角,让他觉得从此以后,需要拿所有的热情来回应和呵护。
气色不是很好,眼下还有些青黑的姑娘,正一脸兴味地和樊铎匀道:“现在看来,当时贺叔叔第一回 和我聊天的时候,我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说不定我妈和贺叔叔早就在一块了。”她发现中年人的恋爱,不但不含蓄,反而比他们还热情.奔放一些,心里越发觉得,当初和小姨极力撮合贺叔叔和妈妈,真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心里都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一旁的沈俊平听得都有些无奈,笑着和樊铎匀道:“铎匀,我都觉得小妹和你处对象以后,性格像是活泼了很多。她以前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心沉浸在那一堆机器上,有时候我给她写信,她还嫌我啰嗦。”
樊铎匀心里微微一跳,看似附和地道:“以前她不关心外界的事情,我当时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你不说,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沈俊平听得一乐,想想也是,越发觉得自个妹夫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朝前两步,和小姨父打招呼去了。
樊铎匀转身问爱立道:“你早上只吃了一个鸡蛋,饿不饿?心里有没有发慌?”
爱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没有,能扛得住。”
樊铎匀仍旧不放心,从口袋里拿了一块奶糖出来,“不能大意,你这情况,就得多注意些,先垫一下吧,一会到贺家,估计还要寒暄一阵才能开饭呢!”
爱立看着突然伸到她面前的奶糖,见他还有些担忧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铎匀,我的低血糖好久没犯了,你总是这样上心,都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瓷娃娃?”
樊铎匀不置可否,“最近行程比较满,怕你身体撑不住,还是要仔细一些。”他想这一趟过来,可能不仅仅只是见贺家的长辈,以贺之桢对这一桩婚事的重视程度,定然还会将他们引荐给一些亲朋故旧,没几天估计都不会消停。
先前他出事那段时间,连累得她身体都跟着有些亏空,容不得他不担心。
爱立刚接过糖,贺之桢就过来和他们几个逐一握手,“家里老太太一早就等着大家了,我刚还和你们小姨父说,不知道火车会不会晚点,没想到还提前了十几分钟到。”
沈俊平几个都喊了一声:“贺叔叔好!”
贺之桢笑道:“就怕你们三个小的,临时有事来不了,没想到这回我运气好,你们几个都来了。”
这话说得姿态很低,沈家兄妹都明白他希望能和他们处好关系的心理,沈俊平忙道:“贺叔叔你客气了,我妈妈说这回奶奶和姑姑都在,我们怎么都该过来的!”
沈爱立也笑着应道:“是,这回也就差哲明大哥了,等回头我写信和他说,我们在申城见面的事,他肯定都羡慕坏了。”
贺之桢眼含笑意地望着爱立,又拍了拍沈俊平的肩膀,问樊铎匀道:“我听你们妈妈和亚伦说,你这回可凶险的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坐了这么久的车,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都好,贺叔你放心,还要谢谢亚伦,前头陪爱立跑了一趟海南。”
贺之桢笑道:“这话我可不带,一家子兄弟姐妹,不说这些。”
苏瑞庆在一旁笑道:“行,我们快回去吧?你们小姨今天六点就把我催了起来,我说火车得十点多呢!我出门的时候,伊利也要跟着,还是他妈妈硬给抱回去,把他带到隔壁陈家玩去了。现在怕是都在家里伸长着脖子等着你们呢!”
爱立笑道:“我这回给他带了好几样玩具来,等回头他见了肯定高兴。”
几人正准备去坐电车的时候,爱立忽然看到前头有辆黑色小汽车上下来一位女同志,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脖子上围着一截米色的围巾,身上是一件杏色羊绒长款大衣,卡其色的裤子,底下是一双咖色的皮鞋,因为还挺好看,不由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是一位故人来。
忙拉了拉身边的樊铎匀,“铎匀,那是谢微兰吧?”
樊铎匀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是她。”
就见谢微兰正伸手朝车里头,扶下了一位面容有些严肃的女同志来,看年纪有五十上下,谢微兰面上笑意吟吟地和这女同志说着什么,俩人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同志拎着行李。
看样子,谢微兰该是来送人的。
谢微兰似乎没看见她们,等两边错开以后,爱立轻声和樊铎匀道:“先前听姐姐和森哥说,她和藏季海闹离婚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到底还是离了,现在看来似乎过得还挺好的。”
在她看来,步履轻松,身姿挺拔,看人的眼神虽温和却带了两分强势,俨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至少离开藏季海,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困扰。后面应该是有些际遇的,毕竟先前为了不离婚,她可往京市里头跑了好几趟,要是离婚对她没什么影响的话,她怕是不会那样苦苦挽留。
樊铎匀道:“藏季海不是和贺叔叔一个单位吗?等回头有空,咱们问问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藏季海想离婚,肯定得单位里审批同意才行,贺叔叔肯定知道。”
爱立笑道:“今天可是元旦呢,是个好日子,咱们先不为这些事费心。”
樊铎匀笑道:“是,是1966年的元旦了。”
前头沈俊平喊她俩快些,俩人忙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在贺家附近下了电车,被派出来接人的林亚伦就跑了过来,接过了沈俊平手里的行李,笑道:“姥姥猜你们快到了,让我来接你们。”
爱立也有一个月没见到他,笑道:“本来我还想着喊你一起过来,就是前头几天去宜县出差了,等我回来,我妈妈说,你一个人先过来了。”
林亚伦笑道:“是,我走之前去问了舅妈,说你去了宜县,怎么样,这回是什么问题,顺利吗?”
“还行,还是温湿度的问题,还有个高速精纺机的吸风管试验没做完,估计还得去一趟。”
林亚伦笑道:“下回你问问,要不要也带我去看看,我还挺好奇的。”
爱立听他这话,立即笑着应道:“那陆厂长肯定很欢迎,我也求之不得,表哥,我和你说实话,每次我一个人去,我心里都没什么底,就怕回头搞不好,要丢人,俩个人好歹能壮壮胆。”
沈俊平忽然忍不住笑道:“那可别说你俩是表兄妹,不然万一运气不好,没给解决问题,丢人可丢到一家了。”
这话让沈玉兰都忍俊不禁起来,樊铎匀帮着爱立道:“不会,他们还有个七人小组在背后呢!”
几人聊着,就到了贺家门前来,大门上贴着一副新对联,门头上还挂着一对喜庆的红剪纸灯笼,上面有喜鹊登梅的图案,林亚伦指着俩个灯笼道:“我姥姥剪的,还给你和铎匀剪了几个,让你们回头办喜酒的时候,也挂上。”
听到门外的动静,等在里头的伊利最先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爱立的腿,“姐姐,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爱立弯腰准备抱他,然后发现有些吃力,再一看怀里的小伊利可长了不少,爱立捏着他脸道:“我们伊利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姐姐都抱不动了。”
伊利笑道:“姐姐,我妈妈也说抱不动我了,你牵我手就好。”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在樊铎匀身上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