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问题无法为个人意志所控,唐喆学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 但那只是表象, 像这样的夜半惊吼已然成为常态。林冬曾劝过他休息些日子, 但用唐喆学自己的话来说, 闲下来更爱胡思乱想, 还不如被工作填满, 那样就没功夫七想八想了。事实证明, 跟着专案组忙活收网的那些天, 他确实没怎么做噩梦,而在这万籁俱静的山林别墅里休闲放松之时, 却又开始被噩梦纠缠。
趴在客厅沙发上的吉吉和冬冬也被吵醒,一齐跑进卧室。冬冬跳上床, 用毛茸茸的小脑瓜蹭唐喆学的下巴, 吉吉则扒着床边低声呜咽着, 用只有它自己才听得懂的语言安慰主人。
惊魂未定的唐喆学看自己一嗓子把家庭成员都吼醒了, 不免心生愧疚。深喘了几口气平复心跳, 他胡撸了一把冬冬的脑瓜顶, 柔软的触感确实让身心深感治愈:“我没事儿,都接着睡吧。”
林冬回身拍亮床头灯,看唐喆学额头冷汗密布,抬手帮他抹去,又把吉吉喊上床,一家四口叠在一起,互相传递体温。如今的唐喆学让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日日惊眠,每每陷在噩梦里,跑,跑不动,喊,喊不出来,恐惧与无助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所以那个时候他宁可睡在车里,越狭小的空间,越有安全感。要不是唐喆学这个小太阳出现在身边,他不知道还要在那个阴冷黑暗的角落里,独自蜷缩到何时。
但是太阳也有下山的时候,也有被月球遮蔽光芒的一天。现在轮到他牵着对方的手走出黑暗了,只是能做的不多,唯有付出比平时更多的陪伴与关心。
“喝水么?”他轻声问。
唐喆学摇了摇头:“想抽根烟。”
一听“抽烟”俩字,已经眯起眼的冬冬唰的竖起小耳朵,睁眼看看唐喆学,起身挪去床脚钻进吉吉怀里。要说这俩主人没什么可挑剔的,除了工作忙点,剩下的缺点就是老爱拿烟熏它们。
点上支烟,林冬递给唐喆学,又拿过烟灰缸放到枕头上,侧身半倚着靠垫,指尖抚过对方眉间的皱痕:“不然还是去趟医院吧,开点安眠药之类的,休息不好也影响工作。”
“不用,过段时间就好了。”
唐喆学拉下林冬的手抵到胸前,让对方感受自己有力的心跳。尽管他自己也有心理咨询师资格,但老话说医者不自医,治疗还是得去医院看精神科。他倒是不抵触看心理医生,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做噩梦而已,时间终会冲淡一切。不过掐林冬脖子那次确实给他也吓着了,他警告自己,再有这么一次就必须得去医院了。PTSD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不光受创者本人要承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还有可能会因为分不清幻觉与现实而伤害到身边的人。
曾经他在写论文做访谈期间遇到过这么一个人:在国外干了几年雇佣兵,回来之后自己开了个保全公司,原本干的风生水起,事业家庭双丰收,可某一天开车在外面,等红灯的时候旁边突然两车追尾,那声撞击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宛如火箭/发射器的爆鸣,瞬间将他拉入了身处战场的幻觉之中;等他再次清醒之时,制造追尾事故的司机已经被他摁在柏油马路上揍的面目全非,围观的人里也有几个因为劝架而被误伤;虽然有专业人士出具的诊断书帮他避过了牢狱之灾,但因此付出的赔偿金却使他彻底破产,妻子也因怕他发起疯来误伤孩子而带着孩子离他而去。
失控是不可预测的。唐喆学自认不是个精神脆弱的人,却仍是无法坦然承受打破生与死的界线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加之没能活捉龙先、追问出幕后主使的遗憾,也是压力的来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