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先对着他的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才望向另一侧假笑着的强盗们,冷淡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带我和男爵先生去见巴罗内,我的人会留在这里,不会越过教堂的围墙窥探你们的秘密。”
“伯爵先生。”其中一名穿着米色外套的强盗上前一步,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欢迎您和,哦,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到来,请跟我来吧,老大正等着见二位呢。”
说完这话,也不等客人答复,这名罗马强盗立刻转身领路,朝着教堂后方的小巷走去。
而等到基督山伯爵和裴湘跟上后,另外一名神情凶悍的强盗也马上行动起来。他拎着一把短and枪,不远不近地缀在三人后面,负责监视和警戒。
转弯之际,裴湘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发现最后剩下的那名强盗正抱着火and枪盯守基督山伯爵的那些属下们,以防他们有异动。
与此同时,裴湘敏锐地捕捉到了另外两道可疑的身影。他们徘徊在不远处的民宅附近,在树荫下来来回回地溜达,看似闲散,其实一只手始终搭在腰间携带武器的位置。
见状,裴湘眸光微闪,对巴罗内团伙的做事风格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跟着领路人在暗巷里绕来绕去,在第三次路过同一盏昏暗的路灯后没多久,一行人终于在一家门面装潢艳俗的妓馆前面停下了脚步。随后,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被告知,强盗头子巴罗内就在附近等着他们。
穿过气味混杂的老旧房间,走过一段逼仄狭窄的半露天走廊,又经过两道有门卫把守的大门,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终于在一间贫民窟内随处可见的低矮房子里见到了巴罗内。
“哦,终于见到您了,亲爱的基督山伯爵先生!”恶贯满盈的强盗头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大声感慨道,“您绝对是一位最忠诚最可靠的朋友了。说实话,要是我的话,可不敢就这么过来。嘿,我一向愿意承认自己缺乏勇气这个事实,身边的护卫从来不会少于三人。”
基督山伯爵没有和巴罗内握手,他瞧着房间内的另外三名强盗,又回头看了一眼领路人离开后被重新关紧的房门,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敢就这么过来?难道巴罗内先生会伤害我或者限制我的自由吗?我可不认为这种说法能吓到我,也不相信!”
巴罗内脸上笑容更盛。他摸了摸嘴唇上方两撇黝黑的小胡子,一边示意基督山伯爵和裴湘坐下,一边厚脸皮地感叹道:
“原来您如此信任我,那我可有些受宠若惊了。”
闻言,基督山伯爵沉默着坐了下来,一旁伪装成弗朗兹的裴湘则哼笑一声,如同任何一位缺乏城府的年轻人那样坦率直言道:
“这和信任无关。我想,如果伤害或者禁锢伯爵先生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的。可显然,你知道那样做是愚蠢的,不仅不能带来利益,反而会招惹很大的麻烦,甚至后患无穷。所以,咱们双方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和平谈判机会。”
“哎呀,我一向欣赏说话一针见血的男人,尤其当对方还是一位法国贵族的时候。”
巴罗内笑嘻嘻地点了一支雪茄,翘着腿,坐姿随意自在。
“那我也实话实说不绕弯子了。二位,昨晚,哎,就在昨晚,一位姓莫尔塞夫的客人被‘请’到了这里。哦,当然,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是基督山伯爵先生的朋友,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让下面的人更加殷勤地招待莫尔塞夫先生的。不过他确实没有受什么苦,我们给他提供了免费食物、饮用水和住宿的地方,这可是相当慷慨的举动了。”
“慷慨?”裴湘嘲弄地提高了语调。
“是的,慷慨!如果您知道莫尔塞夫先生都做了些什么的话,就会由衷赞成我的话了。”
巴罗内没怎么在意一个莽撞年轻人的嘲讽,他对着基督山伯爵耸了耸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严厉指控阿尔贝犯下的“罪行”。
“伯爵先生,您的朋友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昨晚可是彻底破坏了我的一宗大生意。呵呵,他昨晚英雄救美,放跑了我们为一位出手阔绰的贵客物色的‘礼物’……为了弥补损失,我们自然要向莫尔塞夫先生索要赔偿,所以才不得不破坏了大家不再城里动手的默契,把莫尔塞夫先生‘请’了回来。”
听到这里,裴湘总算弄明白了阿尔贝为什么会在罗马城里失踪了。
年轻的子爵先生应该是在返回旅馆并和基督山伯爵安排的车夫分开后,又独自一人出门了,然后就遇到了巴罗内一伙人掳掠拐卖女子,便仗义出手相助。最后,那名女子成功逃离魔爪,但阿尔贝却被抓了起来。
“你们竟然在罗马城内公然拐卖人口?”基督山伯爵神色微冷地望向巴罗内,语气充满失望与质疑,“如果这是真的……巴罗内先生,按照你们强盗之间默认的规矩与逻辑,你已经做过界了,这是在自取灭亡。”
巴罗内还筹谋着和基督山伯爵合作呢,自然不乐意让潜在的合作者觉得自己这边的势力摇摇欲坠,于是也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解释起了昨晚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经过和裴湘刚刚猜测的差不多,就是巴罗内团伙一直在替一位罗马城内的权势人物寻找符合对方要求的妙龄姑娘,前些天总算碰到了一个,便一直尾随她,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悄悄掳走对方。
没想到那个姑娘在参加狂欢节庆典时,和阿尔贝有了暧昧,两人还偷偷约定了晚上见面相会的时间地点。
所以,当狂欢节庆典结束后,准备来一场异国艳遇的阿尔贝又独自一人离开了旅馆,而后,他便撞见了巴罗内的属下打算掳人的一幕……
“伯爵先生,一般情况下,我们并不会在这城里抢劫掳掠。哎,那姑娘是个特例,那是按照某位贵客的特殊要求寻找的,不是我们故意打破惯例的。”
听到这里,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片刻后,他忽然沉声问道:
“巴罗内,那个姑娘真的顺利离开了吗?”
以基督山伯爵对巴罗内的了解,如果阿尔贝当真成功地破坏了这场交易,记仇的强盗头子是绝对不会把阿尔贝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肉票来对待的,而弗朗兹收到的勒索信函上的金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数字。
巴罗内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他没有正面回答基督山伯爵的疑问,而是有些无赖地摊了摊手,语调油滑地答道:
“我的属下们是这样告诉我的,想来大概是真的。所以呀,亲爱的伯爵先生,您看,莫尔塞夫先生的可贵爱情令我的事业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是不是应该得到一笔充足的赔偿?哪怕他是您的朋友,您也不能支持这种欠债不还的行为,对不对?”
“我们带来了你要的赎金。”裴湘板着脸大声接话道,“一分不少!不过,我需要确认我的朋友是否真的在你这里,并且安然无恙。之后,我才会把钱给你。”
“哦,赎金……对,赎金当然要一分不少。”巴罗内转了转他那对黄褐色的圆眼珠子,又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里满含着一种诡计多端的得意,“但是,您的朋友可不能就这么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那个小小爱好,不是吗?”
“小小爱好……你要伤害我的朋友?割掉耳朵或者手指?”闻言,裴湘眉头紧锁,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呵呵,其实,看在基督山伯爵先生的面子上,我本来是可以收敛一下自己的小小兴趣的,可是谁让莫尔塞夫先生破坏了我的生意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最重要的是,他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在行业中的信誉!如果我轻轻放过莫尔塞夫先生,以后人人都会学着他英雄救美……啧啧,那得给我添加多少麻烦呀!长此以往,我极有可能会失去尊贵客户们的信任。”
裴湘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很好地展示出了何为恬不知耻的强盗头子,觉得自己的十个手指头都在跃跃欲试。此时此刻,她好想立刻握成拳头或者挥出手掌然后痛痛快快揍人渣。
这时,基督山伯爵忽然换了个坐姿,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裴湘前面,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
“莫尔塞夫先生是否真的破坏了你的‘生意’,我们暂且不做讨论。但既然你把这件事当做筹码,又抓住了我救人心切的弱点,那么咱们就直接些,来敞开说说所谓的赔偿吧。
“坦白来讲,我和阿尔贝的父亲费尔南·莫尔塞夫伯爵是老熟人了,并且,嗯,我之后还需要他配合我做一些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的儿子阿尔贝完完整整地带走,这是我谈判的底线。
“那么,现在轮到你来说条件了。如果我能接受,那咱们双赢,如果你过于贪心,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比莫尔塞夫伯爵能带给我的利益还多,那就要说一句抱歉了,因为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基督山伯爵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巴罗内的不满和质疑。相反,裴湘从对方的细微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了一种放松与了然,便明白自己和基督山伯爵对巴罗内的性格分析没有出太大差错。
万事从得失出发,好坏以利益多寡来衡量——这就是巴罗内最为熟悉也最为认可的做事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