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26节(2 / 2)

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2135 字 6个月前

    “姐姐。”

    林美人摸了摸头上光秃秃的发髻,“那些官老爷们也真是,自己没本事,就来抢咱女人的东西,那都是我自己带进宫的,可没要他们天家的赏赐。”

    “少说两句。”柳婕妤皱了皱眉,“这是在养心殿,你以为是西坊的菜市场吗?”

    林美人悻悻然撇撇嘴,离龙榻站着三尺远,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在昏迷不醒,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成元帝身上,眼睛一翻,又看向他处。

    大概是殿内的火盆烧得太旺,半晌林美人转头道:

    “姐姐,我有些困。”

    柳婕妤抿了抿唇,无奈道:“你去屏风后眯会儿,只能一会儿,不然等陈公公来了他会怪你。”

    林美人笑眯眯地钻到了屏风后。

    陈屏从走廊上穿过,庆王赵嘉铎是个没什么脑子的,精贵的皇子出身,哪里会照顾什么人,人又胆小,还没说他什么,便颤颤巍巍地挤出眼泪,若不是廖重真说了需要一个五行属金的血亲在养心殿旺着,陈屏真不想他来侍疾,反倒添麻烦。

    北风从衣领里钻进去,陈屏瑟缩了一下,陛下快不行了,这个冬天大概都撑不过去,如今朝中的事务全权交由内阁处理,戚阁老年纪也大了,裴尚书如今是朝中的新贵,每日都要进宫禀明政务,正想到这儿,廊下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陈公公。”

    陈屏转过身,见裴逐正向他走来,连忙行礼道:“裴大人。”

    “陛下醒了吗?”

    “今日是柳婕妤与林美人侍疾,还不知道殿下醒了没,大人和奴才一起进去瞧瞧吧。”

    裴逐颔首一笑,跟上他。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响着,今年的岁贡不足,外头打得火热朝天,连养心殿内的炭火都有以次充好,味道不好闻,时不时地冒出几缕烟,成元帝呓语了几声,随后猛然咳嗽起来。

    柳婕妤一惊,走上前帮他顺了顺气,“陛下,慢点慢点。”

    恰好这时,陈屏与裴逐走进养心殿,陈屏听见咳嗽声,一把摘下挡风的兜帽,冲进殿内道:“陛下怎么了!?”

    柳婕妤回过头,“这炭有烟,陛下闻见了咳嗽。”

    陈屏有些为难地叹了一声气,不点炭火屋里凉,可户部今年能找出来的好炭就这一点。

    “将陛下扶起来些。”陈屏走上前,忽然发现殿里只有柳婕妤一个,疑惑道:“林美人呢?”

    柳婕妤一慌,想到屏风后还藏着人,若是让她们知道林美人给陛下侍疾却偷懒岂不是要被狠狠治罪,“她、她去解手了……”

    陈屏又道:“既然陛下醒了,一会儿可能要与裴大人商议政务,娘娘便先退下吧,让林美人也不用来了。”

    柳婕妤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往屏风后看去,又怕陈屏察觉出什么,只能先行退下,看来得委屈林美人继续藏着了,待陛下他们商讨玩政务再出来也不迟。

    “是,那这里便交由陈公公了。”

    陈屏弯了弯腰。

    养心殿内响起冗长的咳嗽声,成元帝倚在龙榻上,好不容易对着痰盂将嗓子顺通畅,喘息道:“嘉、嘉礼呢?”

    陈屏一愣,哀声道:“陛下,赵庶人他……已经故去多日了。”

    成元帝迷茫了片刻,而后才渐渐回忆起赵嘉礼已经死了许久,他记起今夕何夕,京城尚在围困中,裴逐是来向他禀明朝中事务的。

    “城防如何?”

    裴逐躬身道:“回禀陛下,大将军一直坚守着。”

    “好……”

    成元帝浑浊的眼眸稍微明亮了几分,随后又开始咳嗽,眼白翻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陈屏跪下道:“陛下,您歇着吧,您不能再操劳了。”

    他硬是用干枯的手臂拉着帷帐坐起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逐,此人算是清流,颇有建树,又年轻,成元帝很欣赏他,他老了,时日无多,这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终究要交给年轻人。

    “嘉晏回来了吗?”

    陈屏不敢再说什么坏消息,只道:“楚王殿下如今在蜀州领兵抗敌呢,等打赢了就会回来,陛下,您快躺下。”

    “嗯……”

    成元帝含糊不清道:“陈屏咳……”

    “陛下、奴才在……”

    “扶朕起来,朕……”成元帝捂紧胸口,喘了两声平复呼吸,“朕要立……遗诏……”

    裴逐肩膀一颤,余光里陈屏将龙榻上只剩一口气的君王扶起,浮动的衣摆从他眼前掠过。

    这封遗诏几乎用尽了成元帝所有的力气,停笔的一刻他像是一个漏了风的破布袋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了下去,猛地呕出一口血,一半喷在陈屏的脸颊上,一半将脚下的毡毯浸透。

    陈屏哭喊道:“陛下!”

    “裴逐……”

    “陛下,臣在。”

    “这封遗诏,也是你们内阁想要的吧。”成元帝急促地喘息,脸色越来越差,“朕已经、已经等不到嘉晏回来了,咳……大靖就交给……交给……”

    炭火又响了一声,在案上滚了一圈的墨笔“啪嗒”摔落在地,恍惚间像是一根撑到了极限的弦,终于走向了寿终正寝。

    陈屏伏在地上痛哭,“陛下啊——”

    裴逐从哭声中抬起头,望向遗诏上的名字,这一眼可能只有一瞬,也可能漫长到台上的西洋钟都走了一圈,他目光沉住,忽然伸手一把拉住陈屏,“陈公公,现在还不是该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