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傿眉头皱起,赫然道:“带过来。”
几名将士很快拖着一人上前,对方垂着头,抖如筛糠,季时傿越看他越熟悉,犹豫道:“吴飞泉?”
陡然被点破身份,吴飞泉重重磕了几个头,满脸涕泪,沾上泥沙之后更是狼狈不堪,“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你刚才偷偷摸摸的到底要干什么?”
“我、我……”
吴飞泉这个禁军中混吃等死的少爷兵,干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听信叔父所言铤而走险,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想给京城报信还没跑出半里地就被抓回来了。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季时傿抬了抬眼,身旁士兵便立刻拔刀架在他肩膀上,吴飞泉梗着脖子,挨上冰冷的刀刃后顿时浑身一颤,仰头哭喊道:“我说我说!”
“鞑靼不想归降大靖,与裴次辅一拍即合,我叔父将我塞进谈判队伍中,让我将你们的往返路线告诉鞑靼人,为的就是……”吴飞泉声音越说越小,“为的就是让你死在关外,不能回京。”
他方说完,西北驻军几乎要暴起,季时傿面无表情,似乎对自己被背叛一事并不在意,她沉吟片刻,又道:“你们还打算做什么?”
刀就架在脖子上,不说也是要死,吴飞泉闭上眼,认命道:“杀楚王,拥立八皇子登基,只要你死了,新令就不会在禁军中实行,我就能……”
外事官震惊地瞪大眼睛,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就要残害忠良,季时傿是国之砥柱,她要是真死了,倘若鞑靼西洋人卷土重来,谁去拦,这他娘的不是要亡国吗?
第180章 定局
时至盛夏, 天黑得很晚,金乌将坠不坠,暮霭流云, 陆离斑驳。
叛军将养心殿包围得水泄不通,谢丹臣率领的北衙禁军在端王造反时虽然折损了许多,但季时傿回来之后又从四境军营里调出了一批人,这些人久经沙场, 显然不是靠荫庇混日子的禁军可以比得上的。
但叛党胜在数量巨大,经此一役, 隆康帝才发现京城官宦世家蓄养私兵已经严重到何种地步, 探进皇城如入无人之境, 连谢丹臣看到这么多人后心里都有些没底。
“陛下——”
裴次辅扬声喝道:“叛党包围养心殿,臣等特来护驾!”
谢丹臣脸色一变, 厉声道:“你说谁是叛党!?”
“楚王赵嘉晏图谋不轨, 意图篡位, 谢松清率北衙禁军直逼养心殿,走狗梁岸微挟持陛下与八皇子。”裴次辅一字一顿道:“老臣只能召集忠义之士前来诛灭叛党了,陛下,您莫怕!”
无故被诋毁的梁齐因只是淡淡看过去一眼,嗤笑道:“贼喊捉贼。”
隆康帝站在殿内,听到这么冠冕堂皇的一句话简直快要气笑了,“究竟是谁图谋不轨, 意图篡位,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裴次辅叹了一声气, “看来陛下在叛党的挟持下, 已经神志不清了。”
说罢目露狠光, “老臣效忠两朝, 奈何天命如此,只能请陛下退位让贤了!”
八皇子往后躲了躲,避开裴次辅紧盯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也教导过他两次的裴阁老会变成这样。
由此见得,一年多前,沈居和老先生还未故去时同他说的那段话是怎样的真知灼见,人心中不加约束的欲望最终一定会将其扭曲得面目全非。
*
荒芜翳然的戈壁滩上,风沙迷人眼,如星辰般点缀草原的毛毡帐篷紧闭,尽管今日是一个非常适合外出放牧的天气,也无一人敢踏出家门半步。
西鞑的部落首领还躺在榻上做着一统北方的美梦,殊不知西北驻军已经打到了门口,慌乱无措的臣民将谈判的最新条件传到大帐,首领双目震颤,从茫然到面如死灰,腿一软跪倒在地。
说是三日,实际上连两天两夜都没有,惶恐不安的鞑靼贵族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个叫人心惊胆裂的大靖最高统帅不仅没有死在金池,反而屠了他们派去埋伏的士兵,将他们逼近了毫无退路的绝境。
鞑靼贵族没有办法,前日还在一呼百应的首领下一刻便被他的臣民拖出了大帐,砍下的头颅和新鲜的贡品送到了西北驻军面前。
陡峭的断壁间停驻着数只岩鸽,鹘鹰长唳不止,逐鸿猎日,越过千层万叠的群山峭壁扑杀而来,长翅从垂着头不敢吭声的使臣头顶掠过,鹰喙上沾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羽毛,牢牢落在季时傿手臂上。
鞑靼使臣下意识抬起头,海东青双翅尚未合拢,微微起伏,一副蓄势待发之态,他缩了缩脖子,立刻垂下脑袋,双手将签好的谈判书呈上。
礼部外事官伸手接过,将这个象征着北方草原从此归属大靖领土的契书收好,小心而恭敬地放进了锦盒当中。
至此,鞑靼不再有首领,常年迁徙不停的部落也被划分定居,西北设立都护府,北方部落所在地统称为——莽州。
*
朔北边境肆虐的大雪在盛夏时节终于收敛了几分,戚相野从渺无边际的雪原上冲下,如腾鹰惊起,北风呼啸而过,厚重斗篷猎猎作响,他勒紧沾满冰凌的缰绳,猛一回身,“快点,来不及了!”
从北国往南疾驰,四季轮转,雪原消融,万里青山连绵与莽莽江河奔腾,城门处戒卫森严,官道震颤,守城士兵听到声音后抬起头,不明所以,“来者何人!”
戚相野举起诏书,声色俱厉道:“我乃朔北驻军参将戚渟渊,奉皇命回京诛反贼,开门!”
守卫中不乏有世家安插进去的人,闻言顿时骇然,戚相野从哪里收到的皇命,为什么他们不知道,这些时日京师戒严,严禁城门有人往来,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城门分毫未动,守卫不敢开门,扬声喝道:“京师戒严,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回去!”
戚相野拔出刀,严正吼道:“滚开,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养心殿前澄澈明净的大理石阶被染成暗红色,夏日炎炎,堆积在殿前的糜烂尸体散发出臭味,相较于端王逼宫时已是暮秋的重阳节,裴家这次造反看上去则更为惨烈。
隆康帝与先帝性格上截然不同,唯一相似的便是在同样面对这种困境时所秉持的血性强直,誓死不退。
养心殿的大门墙壁已经被箭雨射成了筛子,根本撑不了多久,皇宫内到处都是叛贼,北衙禁军鞭长莫及,大火先是从角落升起,随后很快顺着门框窗棂往上攀沿至屋顶。
梁齐因拿起不知道哪个禁军遗落的绣春刀,劈开射向隆康帝的一支流箭,“陛下,起火了!”
殿外响着厮杀声,叛党口中高喊着“诛反贼,拥明君”,隆康帝实际上已经被他们弃了,全然不顾他的死活,他少时不学无术,文武六艺皆不尽如人意,举着剑的时候手都在抖。
八皇子紧紧抓着隆康帝的衣袍,一张稚嫩的脸上恐惧与坚毅横贯交替,“皇兄,我们会死在这儿吗?”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