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58节(2 / 2)

晚唐浮生 孤独麦客 2105 字 6个月前

    货物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王将军,为何纤夫那么少?十艘船里有六七艘是靠挽马拉纤?”刘隐转过身来,虚心请教道。

    “一者,以人为畜,不好。”王师鲁大义凛然地说道。

    刘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心中并不信:你扯淡呢?

    “二者,国朝牲畜很多,没必要用人。人的力气也没有牲畜大。”王师鲁说道。

    刘隐这次沉默了。

    用牲畜来拉纤这种事,古已有之,为何始终不是主流呢,因为短缺啊。

    犍牛、挽马、骡子这种适合拉纤的牲畜,你以为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弄到?

    前唐还算牲畜多的。刘隐并不知道,以后有的朝代其牲畜保有量还不如前唐。

    唐时官员骑马上朝,外出也是骑马。

    北宋寇准何等身份,回家只能骑驴。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驴的数量也不太够。宋仁宗征西夏,从全国调集五万头驴来运军粮,简直匪夷所思。

    唐时大名鼎鼎的淮西骡子军,动不动就是五千骑、八千骑。而奉朝廷之命征讨他们的魏博军,也有上万骑兵。

    王镕与李克用大战,引“十万骑”,虽说有点浮夸,但十万匹马还是有的。

    一个高度发达的农业社会,没有足够的牲畜,原因只有一个:老百姓穷。

    而恰恰北宋的赋税比晚唐五代还要重,完全对上了。老百姓穷得掉渣,哪来的牲畜?

    “三十年前,圣人尚在灵州,为了筹措军赏,大肆卖马。”王师鲁又道:“一匹索绢三十余匹。三十年过去了,而今一匹马也就二十匹绢,便宜的时候甚至只要二十匹杂绢。广州一匹马多少钱?”

    “如果是北地健马,少说也得六七万钱。”刘隐说道。

    王师鲁算了一下,如果是一般的绢帛,折合下来差不多二百匹了,几乎是北地的十倍。

    “几十贯买一匹马,这也太贵了。”王师鲁惊道:“百姓谁用得起?这都可以买一处不错的农家宅院了。”

    “百姓又怎么可能用马。”刘隐笑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王师鲁说道:“要想让人用得起牲畜,就得把价格打下来。几十贯钱做点什么事不好,非得买马?前唐最缺马那段时间,被回鹘人敲诈,也不过四十匹绢一匹。”

    安史之乱后,唐廷的养马体系一度崩溃,不得不向回鹘购马。

    回鹘人不是傻子,见你缺马,当然索要高价,“乾元中,(回鹘)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动至数万马。”

    回鹘人不但卖高价,还一次就卖几万匹马,一匹马四十匹绢,堪比抢劫——折合成钱,怎么着也要20贯的样子。

    但唐廷慢慢花时间调整了过来,开始在各处重建牧监。他们甚至在福建都养马、驴“游畜之”,泉州当时养了七千匹马。

    昭义节度使在潞州津梁寺附近养马,“马如鸭而健,世所谓津梁种者,岁入马价数百万。”

    潞州津梁寺的马甚至形成了品牌,每年稳定向市场上销售五百匹左右的马。

    太和七年,银州刺史刘源奏,银州已经有了七千余匹马。

    在这一年,大唐马价下降到了15-20匹绢,大概8-10贯钱的样子。

    对比北宋,一匹马几十贯,这还是军购价格,民间采买要近百贯。驴、骡、牛的价格,甚至远超战争频繁的五代王朝——这可是太平盛世时的牲畜价格,直教人想不通,怎么会无能到这种程度?

    夏朝经过三十年苦心孤诣的马政,又与草原互通有无,马价年年下跌。而且,充斥市面上的马的整体质量不错,本来价格就应比唐马高一些,结果基本维持了原价,可见社会面上的牲畜保有量已经相当高了。

    农业社会,牲畜的作用,无论怎么拔高也不为过的。

    “大夏现在到底有多少马?”刘隐方才看到了一匹体型非常高大的健马,有些吃惊,于是问道。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官马数十万匹应当还是有的。”王师鲁想了一下,说道:“百姓所养之马,或不下二十万匹,兴许三十万?甚至更多?没人统计过,但关北、关内、河陇、直隶随处可见骑马的健儿,这也是事实。明年马价一定比今年更低,这是肯定的。”

    “为何?”刘隐问道。

    “契丹马、黑水蕃马、渤海率宾马都等着进入中原呢。”王师鲁说道:“各官牧应该也会放一批马出来,三五万匹不成问题。”

    刘隐长吁一口气。

    幸好老子没死硬到底。民间养马二三十万,这什么情况?岭南诸镇,能有五百、一千骑兵,就可以耀武扬威了。和人家一比,真是气死人。

    “马价低了,运河上的纤夫慢慢都会消失。”王师鲁指着一群慢慢走过,喊着整齐号子的男人,仿佛在说什么夕阳产业:“他们得自谋生路了。”

    “其实不光马价,牛价这些年也跌得厉害。”王师鲁又道:“我听闻营州、沈州从战利品中挑选了数万头牛犊,打小训练,让它们习惯耕地。不过这只是应急手段,司农寺一直在培育力气大、耐力佳的耕牛。老百姓也挑选了一些相对温顺的牛,令其交配,产下牛犊后训练。肉牛不值钱,奶牛值钱一些,耕牛最值钱,耕牛便宜了,百姓用得起,便能多打粮食,自己也省力,被征召训练的时候,便没那么多怪话。”

    刘隐闻言,张大了嘴巴,良久之后,又一次谦卑地低下了头。

    今上这番作为,他是服气的,比战场上击败他更加服气。

    他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其实,我认识一些蕃客海商……”刘隐说道。

    “没被你杀了?”王师鲁笑道。

    刘隐尴尬地坐了下来,道:“他今年没来,不过往年曾贩卖了十余匹大食马至广州,号称宝马,我让人买了下来,养在苑林之中,不过都养死了。”

    “操!”王师鲁一惊,骂道:“暴殄天物的东西!圣人苦求宝马不得,你给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