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角落,桃枝葳蕤,碧叶粉桃,硕果累累。
夜风拂过,满是萦绕在身边的酒香肆意飘散。
这所有的一切,无一不在提醒贺七娘,她此时,正在洛水村的家中。
算不得清明的眼神扫过石桌,看清残留在碗底的酒液,贺七娘终是回过了神。
原来,此刻正是今日傍晚时分,她饮下那才开坛的新酒之后。
今日开坛的这批酒,是她试着用新制成的酒曲酿出来的。工序复杂,便是这黍米下酘的功夫,她都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回。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今日品来,酒香更为醇厚,口感更为丰满,引人贪杯。
倒没想着,连带着这后劲,竟也更大些。
令她这个浸在酒香里长大的人,几碗下肚,竟浇出了一场南柯旧梦。
没了血气的风卷起酒香,贺七娘撑在石桌上的手徐徐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彻底暗了下去。
而院墙之上,因院内女娘一声娇斥,而吓得一腿攀上院墙的动作猛停的青衫男子,也终是在这时有了回应。
明明是双手并一腿齐齐挂在墙头的诡异姿势,谈吐间的神色,却好似十分镇定。
“方才是因一时情急,才会贸然唤了贺家娘子你的名字。若你不喜,某自当谨言慎行,再不冒犯了贺家娘子。”
他这一开口回应,其眼尾蕴着的多情风流之态,也瞬时随之散尽。
就像方才的那场两相对望,还有与之重叠的许瑜的影子,不过都是贺七娘酣醉之后的错觉。
而贺七娘对此也全未多想。
只因她已看清,这人,既不是洛水村的许瑜,也并非东都旧梦中的许瑜。
哪怕他们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相似,可眼前这人,却是村尾私塾的那位方砚清,方夫子。
看着那张恍若隔世的脸,听着他熟悉的温润嗓音,贺七娘抬起袖子蹭了蹭被眼泪淹糊的眼。
前世之时,方砚清曾应她所求,带她一起去东都,陪她走过很长一段旅程。
在那段骤然变得无助的黑暗里,方砚清帮了她许多。
贺七娘敛眉,于唇间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放下因旧梦而起的防备与尖锐,贺七娘再开口时,自是客气了不少。
“抱歉,刚才是被惊着了。不过,方夫子,你怎么过来了?”
方砚清闻言,面露温和笑意,稳重自持得就好像他并未挂在旁人墙头。
“无妨!无妨!原是某失礼在先。”
“今日,某于书塾观夕霞似流光锦缎,一时看得入迷走到此处。”
“见此处桃树之间有熟悉孩童攀爬,又见贺家娘子你几经吵闹仍未出门,所以,怕你是身有不适,因而逗留在院外,想问问你可需要帮忙。”
“哦,这样啊。”
贺七娘被方砚清文绉绉的一番话念得发懵,本就提不起精神,现下更是眼前发晕,只觉头重脚轻。
因此,她也无力与他过多寒暄。
轻轻点了点头,贺七娘不在意地冲他摆摆手,对方砚清回道。
“多谢方夫子。我身子没事,方夫子不必担心。”
“只家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先进去了,您请自便。”
说罢,贺七娘转身便打算回屋。
她急需躺下,再好好理理她这混乱的脑子。
谁料,还未走出两步,后头又是响起方砚清的声音。
不急不躁,温润有礼。
只那话里的内容,着实令贺七娘回不过神来。
“贺家娘子且慢,某尚有一事想求!”
“某今日举止失仪,现下所求,确有失妥当。然土围虽不作高壁,亦较某身量有余,能否劳烦贺家娘子,借家中木梯一用。”
方砚清自诩他方才所说,遣词造句全无失礼之处。
他应可镇定自若,继续维持他私塾夫子的仪态。
可待他期盼的眼神,对上贺七娘茫然的双眸。
到底是同他身后的晚霞一般,彻底烧红了脸。
目光躲闪,方砚清嗫嚅央道。
“贺娘子,劳你借我木梯用用,我,我下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酘:将煮熟或蒸熟的饭颗,投入曲液中,作为发酵材料,称为“酘”。(引用自《酿酒科技》2021年第1期《中华酒文化探源——《齐民要术》中的制曲酿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