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小娘子,我刚才可是对你进行了顶顶宝贵的祝祷。等你到伊州了,这可是得加钱的哦。”
贺七娘怎能察觉不到,这分明是康令昊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才会故意这样说了逗她。
当即,她也没再同他斗嘴,只是顺着他的话头,接应道。
“那你说吧,得加多少?”
“嗯,最少得再加两贯钱。”
贺七娘拢紧险些被风刮走的风帽,应得干脆。
“行!如果你能在那劳什子星出现之前来找我,等我平安到伊州,我给你加三贯钱。”
“你莫不是故意骗我的吧?你应得这样快,还加三贯,让我觉得我定是会亏本的。”
像是不满意方才报出的价码,康令昊面上露出纠结犹豫,旋即又补充道。
“这样吧,等到了伊州,你还得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中原小娘子吧。”
贺七娘眄视于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轻点头,应了这一条。
举手将马鞭凌空抽了一记,康令昊催马跑得更快了一些。
“这可是你说的,你们中原人不是说,自己说出口的话,就是连马都追不上的哦。”
“那句话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管它是几马,反正有了你这句话,你等着,就是爬,我也会回来找你的......”
寒风猎猎,刮得人手脸生疼。
眼见与岩壁的距离越来越近,后头的厮杀怒吼远远仿佛将要消弭。
康令昊逐渐控下马速,按一把贺七娘的风帽,然后单手持缰,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间,猛一用力,将她单手提离马背,换成后背朝下,身子侧靠在马背上的姿势。
“千万护好自己!”
“过时不候,钱我也不会给了的。”
朝彼此喊了一句,贺七娘只觉臀下一空,忙是紧张地闭紧眼,学着康令昊叮嘱过的,双手环抱住头,蜷起双膝,令自己缩成一团。
砰地一声,重物落地。
后背坠在地面,就像是被人狠狠在背后砸下一块厚实的木板。
身子因坠马的力道,反向弹起一瞬,又立即落下。
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贺七娘死死咬住唇,用力到咬破唇角,让舌尖品尝到铁锈腥味。
就着蜷起的姿势,在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砂砾地上翻滚,落入天旋地转中不知多久,好歹是慢慢停了下来。
贺七娘匍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不敢耽搁,立刻咬牙从地上爬起,攀到将将跑到她身边毛驴的背上,拼命朝康令昊交代的方向跑去。
中途回望,茫茫戈壁为墨色笼罩,星垂平野,皎月当空。而康令昊策马回奔的身影,却逐渐变小,直至彻底消失在岩壁之后。
脊背传来一阵阵钝疼,贺七娘整个身子趴到毛驴背上,痛得一口口喘着粗气。
等到好不容易痛感消退一些,她勉力动动手腕脚踝,确认没有别的不适,这才反手摸向自己后背。
不出意外地摸到羊皮袄后头被碎石划出的一道道破口,贺七娘忽地决定,日后给康令昊补钱时,无论如何也得把她这身新衣的钱扣出来。
在月光下远远见了康令昊所说的那处废弃的村庄,扫一眼那夜色中狰狞显露的断壁残垣,贺七娘警惕地回望一眼身后,继而翻身下了驴子。
忍着疼痛,在行囊里翻出一把不过巴掌大小的小匕首握在手中,贺七娘牵着毛驴,缓缓朝这废弃村舍里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留意着毛驴的动静,见它没有焦躁不安的反应,贺七娘这才稍稍放下心。
小心寻了处离村口较远,墙壁还算完整的土房,她闪身躲了进去。
夜色寂寥,她不敢生火。只得将毛驴拢在身边,揽着它的脖子,两个偎作一团互相取暖。
戈壁的风,凶得像是能将人撕碎。
贺七娘蜷起膝,双手死死握着她的小匕首,眼神与思绪尽数放空,只全力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也不知道到底在这这里躲了多久,等到看似无穷无尽的浓黑散去,天际隐隐显出霞彩,贺七娘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腿,直起身,趴在没了窗棂遮盖的破洞上,朝外窥去。
此时,莫说启明星高悬,便是那轮比起中原所见,硕大得好像你已走近它身前的金轮圆日,都已从地平之下显出身形。
可康令昊,还没有来找她......
心中揣测出最坏的结局,贺七娘缓缓眨了眨被风吹得干涸的眼,默默咬紧下唇,转身牵了她的毛驴,走出土房。
拖着无力的腿,缓缓地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得这样慢,也许是腿麻了,也许是昨晚摔得太厉害,亦或是,她还在不死心地等着谁。
就这般缓缓直到走出村口,那道招人烦的调侃笑言还是没能出现。
贺七娘牵着她的毛驴站在村口,低头发呆。一滴水颤颤落下,砸进脚下的戈壁,化作一个稍顷刻即逝的浅淡印记。
一手捻着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被她的毛驴蹭了又蹭。
贺七娘不知它想干什么,有些懵地抬头,然后顺着欢快甩着耳朵的毛驴的视线,往前望去。
远远地,一匹有些眼熟枣红色的马儿正徐徐行来,它的背上,像是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