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55节(1 / 2)

满堂可闻窸窸窣窣的碎语,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似乎都在窃窃私语。

    他们好似在感慨许侍郎对贺氏用情至深, 这才会得了消息便从伊州日夜不息赶回东都, 不顾自己的遍体鳞伤,只为送贺氏最后一程。

    却又在见了贺氏尸身的一刹那, 顷刻失了所有的理智, 状若疯癫。

    冷眼看着殿下吩咐人将“许瑜”送回后院休息, 许瑾轻蔑的眼神扫过曾经的自己, 却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眼前的这一切, 只不过是所有人, 在他面前联手上演的, 一出破绽百出的戏。

    无他, 只为这些人私下里口口相传的,甚至在“许瑜”面前支吾许久后才不得不坦言告知的,贺七娘逝世的原因。

    这些人口里所说的,是因为贺氏被送离东都之后寄身的小院因年久失修,又逢天干物燥,这才会在山间被仆从不慎打翻的烛火所点燃,因而引发大火,将满院人尽数焚于烈火。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处小院根本就不是什么年久失修之所。

    他们口中所言及的,那座掩于山林幽深之处的小院,是他阿娘置于暗处的陪嫁院子,亦是他许瑾的诞生之所。

    当年,初次有孕的阿娘自庭州负气出走,带了阿姆和贴身侍婢,几人一路偷跑到东都附近时,便一直住在那处小院。

    在那里,阿娘生下了他。

    过后不久,就被好不容易从舅父口中套出此处陪嫁宅院存在,千里寻妻的阿耶找上门,好歹给哄回了伊州。

    那处小院,对于阿娘和他许瑾来说,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当他终于从谛听暗属抢回自己的命,以“方砚清”的名讳在阳光下行走时,第一件事,便是找回了那座小院。

    其后,远松几乎年年都会暗中派人修整院中各处。

    这样的地方,仅凭一盏烛火就能窜起熊熊烈火,将里头的人尽数烧死?

    纵使因为七娘自目盲之后愈发敏感,“许瑜”不得不刻意减少了跟在她身边的侍婢。

    但一盏烛火便能焚了一座院子,这根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再者说了,许瑾也是亲眼所见,“许瑜”在离开东都,将贺七娘送出这座即将变天的城时,曾吩咐栴檀隐在暗处,寸步不离。

    如今满院的人不明不白惨死,栴檀了无音讯,“许瑜”能信,他许瑾都绝不会相信。

    虽是在七娘羞赧娇矜地告诉“许瑜”自己身怀有孕时,他便骤然坠入黑暗,对之后的事无从知晓。

    但他断定,贺七娘的早逝定是有人暗下杀手,“许瑜”的癫狂,也定有旁的理由。

    就是不知道,此次他能否得见。

    一旦被他知晓这暗中出手的人是谁,他这次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当眼睛被骤然变得刺眼的光晃得不得不紧紧闭起,当他的鼻腔内突然窜入一股炎炎夏日,被曝晒良久后草木焦苦的气味,耳畔,忽地响起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

    “你为什么躲在树上呀?”

    蓦地瞪大双眼,许瑾循声望去,半大的小姑娘正仰头盯着他,阳光似蝴蝶一般,穿过郁郁葱葱的枝叶,落在她的额前。

    像是不理解他为何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蓬乱散在脸旁的头发带着卷儿,发色在阳光下泛出棕褐光泽的小姑娘面露懵懂,眨了眨她那双沁了浅浅琥珀瞳仁于其中的眼睛,俏生生地问。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是哑巴吗?”

    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下巴,她在许瑾越来越兴奋的眼神中,掏出藏在衣襟中的小帕子,打开,露出里头有些融化了的糖块,说出那句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

    “你脸上好多伤,是你耶娘打你了吗?你别躲起来伤心了,我分你糖吃好不好?”

    许瑾兴奋的不能自已,甚至能感受到他藏在皮囊之下的魂魄正在微微战栗。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的“他”能够不再被拘禁于旁观者的身份中,只能在一旁目睹“许瑜”与贺七娘的相处。

    但他,却不受控制的,因此陷入到喜不自胜的欢欣之中。

    旁观之时,他就像被无形的刀所割裂,变成了两具,由不同魂魄所填充而成的傀儡。

    即便是身处帷帐,见着“他”同七娘鸳鸯交颈,共赴云雨,能够发自深处的,感知到“他”心中的愉悦与情动不可自已。

    但许瑾仍是觉得,那不是他。

    甚至,见着“他”无耻地将计就计,饮下那盏掺了料的酒水,哄得七娘上当时,许瑾会由衷地觉得“他”可耻、龌龊且懦弱。

    见着“他”与七娘朝夕相处,逐渐变得亲密无间,甚至用手段哄得七娘泪眼朦胧,不得不应出那句想不想时,许瑾更会难以自控地自心中窜起妒火,烧得他恨不得冲出去,撕破“他”的伪装。

    可此时、此刻,许瑾看着树下那个扬着白皙稚嫩的脸庞,关切地追问他是不是被耶娘打了,会不会吃了糖以后就不再伤心的小小七娘,却是头一遭体会到,什么叫作心潮澎湃。

    他想要马上跳下树梢,用双手举起这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小七娘,哄她,吓她,告诉她以后不准答应同许瑜的婚约,不准再傻呵呵地去东都投奔“许瑜”。

    告诉她,他以后一定会来找她。

    可惜,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这具身躯。

    许瑾只得看着自己沉默不语地盯着树下的小姑娘,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继续望向那座,他用提前完成任务,充作小厮暗杀掉名单上那个突厥谍者的条件换来的,生活着阿姆的小破院子。

    许瑾知道当时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在已经过了这几年,在被谛听的暗者从死尸堆里捡回去,为了一个发了霉的馒头,杀了第一个曾经与他共同训练、朝夕相处的“同伴”后,许瑾仍是心心念念地想问一问阿姆。

    问问她,当初,为什么抱着阿瑜头也不回地走掉?明明他一直乖乖地躲在墙角等她,为什么一直等到食腐的动物在夜色中纷纷冒头,开始贪婪啃食那个穿着天青色裙衫、死不瞑目的阿姊时,阿姆还不回来接他?

    只是当他躲在树上,看着阿姆一脸疼爱地为抱着书册、郎朗诵读的许瑜扇着蒲扇时,许瑾感受到后背疼得火辣辣的伤口,想到自己被那谍者踩折后还有些跛的腿,突然就没了那个勇气。

    自卑在那一瞬将他没顶吞噬,许瑾看着斯文乖巧的许瑜,只能像一只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老鼠,贪婪、阴暗地注视着他,嫉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