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跑过的康令昊, 在忙着往自己的马背上添置行囊之余, 更是抽空插话。
“担心什么,还有我咧。这趟, 我跟着一起去, 余娘子你俩可安心着吧。”
瞪一眼自那日起就闹腾着一定要与她同行的康令昊, 贺七娘拍拍靠在余青蕊怀中, 满是不舍之情的余小妹的脑袋。
眄一眼前头快步走开的远松, 见他将她带上的最后一样行囊送上马车, 她这才收回视线, 轻轻点头。
“阿姊放心, 我会的。小妹要乖,等柒柒阿姊回来,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今日,正是许瑾先前所安排的,启程前往庭州的日子。
算好路上的行程,他们这才定了此时出发。这样乘朝霞出发,避日挂正空,再赶在夕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之前,他们正好可以抵达下一座小城休憩。
短短十日之间,她与许瑾各自皆是忙得脚不点地。
她借着远松送来的人与物,重修了曲室,净手制曲,又利用最新制好的曲砖酿了一批酒,正好足够这月要给各个主顾送去的数量。
前儿个贺七娘又新封了几瓮,可以用来在她暂离伊州之时,对外零星售卖。
说来也是奇怪,自那日在人前毁了那些被污水浸泡过的酒水之后,这几日,主动上门来打酒或者询问如何定酒的客人,倒是一日日多了起来。
人来人往,看的隔壁得等新货送到的安娘子都同他们说起了玩笑话,直问需不需要聘了她过来当短工。
听着这话,贺七娘和余青蕊皆是乐得不行。虽不会当真,但好歹也能借此驱散心头萦绕不散的,最后那一缕对于这场突降的洪涝所带来的,前路未知的担忧。
这头,贺七娘正同余青蕊姊妹二人依依惜别,再三叮嘱她们夜间一定要锁好门,院里有来宝护着,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想来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听罢这话,原本也依依不舍蹭在她裙脚哼哼唧唧的来宝忙是俯低身子,龇出一口亮白的獠牙,发出低沉的,似威胁一般的咆哮声。
见状,贺七娘先是一愣。然后在反应过来,来宝这是在有意朝她展示它的“凶猛”与“靠谱”之时,伸手拍拍它的脑袋,一声声夸赞着“好犬”,笑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
感受到来宝用它湿润润的鼻头蹭了蹭她的掌心,贺七娘看着它年岁稍大以后,越发健壮得跟头小马驹一样的身子和四肢,还有黝黑油亮的毛发,不由得在心中腹诽。
稍后上马车见了许瑾,她一定得问问,来宝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原先幼崽时期,她满心以为它只是只看家护院的农家小土狗,眼下看着它一日日长大,倒是越来越不像了。
是了,虽是现在还未见着许瑾的身影,但贺七娘就是隐隐有种预感,他眼下当是正端坐于马车之中,或许,还正透过窗上的轻纱,再往这头看着......
这短短十日,许瑾可以说是以雷霆手段,将这座受了灾的城带回到灾前的正常生活之中。
为何要说是雷霆手段?
那便是那日执旗卫士策马奔过时,所传令的那项针对胆敢售卖为污水浸泡后的货物,那些胆大妄为的商户所受的惩罚了。
城中熏艾、分药,府衙上下带着各处借调而来的劳力,清河岸、清农田、帮着受灾严重的百姓重起屋舍,忙得都有些焦头烂额了。
有些为银钱蒙眼,心生贪婪的商户便借着这个机会,生出了两头赚钱的心思。
他们一面在刺史府遣来的账房处登记了各自受损的货物损失,另一面,则借着连日的大日头,将那些东西收拾齐整后,上到各自铺子里,卖给那些百姓或是行商。
要说,这桩事会被闹出来,并让众多商户见识到刺史府行峻言厉、法不徇情一幕的那家,还跟她的酒坊,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那家被行商告上府衙,售卖的酒水内有异味的铺子,恰恰正是那位次次见了贺七娘都要言辞挑衅,阴阳怪气的刘掌柜家的酒坊。
行商依前头定下的数量,从刘掌柜酒坊拖走的货物里,被有意搀进了几坛叫洪水浸泡过的酒水。
酒坊伙计得了掌柜的授意,将那几坛酒水打散开来,放在了牛车最里头的位置,想着如是这般,定不会叫人发现。
结果,谁知道那行商虽是个胡子拉碴,看上去马马虎虎的相貌,家里头,却有个精打细算,很是仔细、精明的夫人。
那夫人也出身商户,家中父兄都是做行商买卖的。
娘家规矩,便是次次定回的货物,都要刻意挑那最里头、最下头的位置,随机检查、品鉴,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会沿着商路,送往各地。
这个规矩,自是随着她的出嫁,一并到了夫家这头。
所以,那行商当天上午将酒水拖回家,不过晌午时分,先是发现酒瓮封口与陶瓮相接处竟有缺口,然后撬开封口后先是闻着一股子酸味儿,浅尝一口后更是吐了出来,脸色难看至极的夫人,就已撵着自个儿夫婿,带着契书、被挑出来有问题的酒水,告上了府衙。
后头,贺七娘她们曾听人说,那行商本是不愿意的,觉得告上府衙太过折腾,他只需带上家中伙计,去砸了那刘掌柜的铺子即可。
可那位直觉极其敏锐的夫人,却在行会此次与刺史的配合与接触情形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揪着她家夫婿的耳朵,就将人给骂的不得不火急火燎跑到了府衙告状。
其后事实,也正如那位夫人所料,刺史府缺得就是杀鸡儆猴的理由与“鸡”,确认事实无疑后,竟是连一夜都不等,当天傍晚,各家各户忙着关门的时候,就是一队人马杀去了刘掌柜的酒坊。
刺史的亲身护卫,带着刺史府的官吏,查封了酒坊交代出来的所有污酒,用显眼的封条封了酒坊铺面,带走了当家掌柜、主事还有几个大伙计,丢进府牢,关了整整五日才放出来。
而且,次日一早,还在城门贴了告示,大大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写清了事由、铺子位置、名字等信息,罚了刘掌柜银钱不说,还划去了此次受灾后,他家铺子报上去的一应损失。
那两天,整座城都知道了刘掌柜酒坊的臭名声不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在一应卫士的巡查下,还揪出了好些个干了同样事情的商户,一一报上去,遭了同样的惩罚。
行会的石大掌柜也借此机会,表明行会绝不与此等奸人同路的决心,将刘掌柜等人逐出行会,并代刺史,亲自返还了那行商蒙受损失的银钱,还言辞勉励了其人和其夫人一番。
自此,那位夫人在夫家可谓是说一不二,一步步带着夫家的人,干成了陇右往云中城而去商路上数一数二的大行商,此为后话。
所以,贺七娘纵是这段时日,包括现在都没见过许瑾,但对于他所做的那些为城中百姓口口称赞的“大事”,倒也是一件都没落下。
她知道,他定是很忙很忙,甚至,还因为要遵守十日后带她去往庭州的约定,许是忙得夜不能寐,也是有可能的......
眼见东方破晓,原本黑沉沉的天极逐渐沁出幽深的蓝,蛰伏的山脊下隐隐有刺破云霄的金光显现,贺七娘也不再耽搁,同余青蕊姊妹二人道别后,转身朝巷口停着的马车处走去。
走近其前,已经将她的行囊安置好的远松正垂手站在车前,牵着他的坐骑,笑吟吟地招呼。
“娘子,请上车吧。”
说罢,又往身后微敞开了一条缝的马车觑了一眼,指了指从门缝里偷溜出来的一条烛火光亮,刻意压低声音同贺七娘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