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许瑾一路将她护在怀中,分担了大半的力,贺七娘自知,只怕她是没有这个体力,可以一路游到此处的。
眼下,便是被护了一路的她都已浑身软烂如泥,都不用细想,贺七娘都能猜到,许瑾如今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不想再压在他身上,省得上岸了还给他徒增负担。
贺七娘咬牙将一手撑起,按在河滩细细碎碎的砂砾石块上,想从他身上挪下来。
掌心下,凸起的砂砾石块硌得生疼,叫贺七娘甫一用力,就疼得小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刻,原本已经落在身侧的手臂突然抬起,再次牢牢环上她的腰,阻下贺七娘接下来的动作。
双目紧阖,兀自还在平复呼吸的人浅浅半掀起眼帘,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七,七娘?”
发觉许瑾的声音不对劲,本是跟团烂泥一般,再次窝在他怀中无法动弹的贺七娘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身下压着的许瑾。
他的面色,在已经适应了黯淡光线的贺七娘眼中,正浮现出一片极其不对劲的白。
煞白的脸色及唇色,贺七娘一瞬想起那日嗅得的那丝血腥味。
翻身滚下许瑾身前,不顾凸起的石砾硌得后背刺痛,贺七娘半撑起身子,一手探向许瑾的颈间,一手覆上其面颊。
入手,皆是彻骨的寒凉。
明明二人同时自河中涉水而出,但许瑾的体温却比贺七娘凉上不少。
拨动其衣襟的手被人一把攥住,许瑾苍白的唇瓣翕动,自其中溢出轻轻的两个字。
“七娘......”
循声,贺七娘定睛看去。
许瑾本还半掀着的眼帘早已阖起,此时眉眼紧皱,攥着她的手因用力而在手背上虬起青筋。
点点滴滴,皆向贺七娘显出,他现下已非清醒状态的事实。
四下环顾,贺七娘将视线落于远处,咬了咬牙,俯身将许瑾的手臂环上肩头,一手拽着他的手臂,一手托在其腰下,拖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有余的男子,往远处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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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似火燎一般的喉间沁入一道清甜,贪婪地吞咽,许瑾在一点点回笼的神智中,倏地睁开双眼,第一眼,就见着了在他眼前,正半垂着眼的贺七娘。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普照,替他们晾晒着平铺在地上、岩石上的衣物。
许瑾敛去醒转时,不自觉于眼底沁出的锐利。目光柔和,动了动嘴唇,无声唤出二字气音。
自他的视角看去,贺七娘散了头发,尤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正半挂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将落未落。
她现下只着内衫,外头披着一件袖口尤还湿了大半的外袍。手中是卷着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树木的叶子。里头盛了浅浅的清水,她跪坐在他身旁,探身俯下,似是正在喂他喝水。
颈下一片馨软,许瑾下意识地动了动脖子,瞬时知晓,那是贺七娘的手臂。柔柔地垫在他颈下,想来是为了能够将他扶起。
乍然见他醒来,贺七娘原本平静的眼底先是骤然亮起。随即,又忙是垂下眼帘,遮挡下眼中情绪。捻着被卷成尖锥模样的叶子,手亦是猛地顿住。
“七娘?”
“啊?啊!你醒了,来,喝些水。”
唇间被抵上尚还挂了水珠在上头的叶片,许瑾也不推辞,就着贺七娘的手,一连喝了好些,好歹缓解了喉间火燎一般的痛意后,这才摇摇头,示意够了。
原本垫在他颈下的手臂早已被它的主人收回,待许瑾喝过水,贺七娘忙不迭地拢着肩头罩着的外袍,后退几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许瑾转动脖颈,将脸看向贺七娘。
脑后,应该是被她叠了衣裳垫在下头。
身上,盖着的应该是他的外袍。尤还带着润意,但却较之二人落水的事实来说,已经是干燥了太多。
视线落在贺七娘散落的发尾,果不其然,他下一刻便及时发现了,在她身前几步开外的地方,袅袅燃着一丛篝火,旁边插着的树枝上,正烘着二人的鞋履。
昨夜依照计划,他当着与突厥勾结的那些贼子的面,落入河谷。
而守在河流下游处的谛听之人,会在接收到栴檀他们的信号后,将准备好的尸身暗地里送往东都。
至此,在明面上来说,伊州城内的许刺史将会因病暴毙。而知晓他隐瞒身份,潜入黑沙城的一众人等,则会收到他中箭后落河身亡的消息。
分明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计划,也正是因为他此后将有一段时间转入暗中行事,当时,他才会那般不理智的,非得要将七娘带来黑沙城,带在身边。
其实,依照他所敲定的计划,伊州城内的“贺掌柜”自庭州返回之后,倒是日日酿酒,过得安安稳稳。
待他们回到伊州之后,贺七娘便可继续安稳的生活,而他,则借此机会回到东都,彻底了结旧事。
明面上,无人知贺七娘在这一路,就是那个出身康家旁支的胡女。可是现在,经了昨晚的那一处,他到底是不大想依计划行事了。
如那夜夜都会折磨他的梦境,无论是谁守着,无论是谁替他护着,许瑾都不会放心。他只想将她放在自己身边,将她划进他的羽翼之下......
撑起身子,胸前的那道刀口扯出一片闷痛。
许瑾恍若没有体会到一样,径直坐起。半垂下眼,方知确如他醒转那一瞬所猜想的一般,贺七娘应是在他昏迷之时,为他宽衣料理过伤口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倒是一处浅浅的牙印。
咬人的兔子昨夜着实是恼了,用得力道像是恨不能啃下他一口肉,但于许瑾来说,这点轻微的,由她给予的痛,甚至只能为他留下一片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