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有那北风落在树梢间发出尖利的呼啸声,但那遮天蔽日的沙霾终是散去,远处的山脊若隐若现地重回于人们的视线。
邸店的小院内, 因这场风沙而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黄土。
零星的树木立在院内,树梢原本挂黄的枯叶, 早已被风卷得不知去向。
铅云散去, 和煦的秋阳穿破云层倾洒而下, 院内很静,只有掌柜娘子用扫帚清扫积土时发出的唰唰声响。
一一收拾好行囊,贺七娘拢好袄子, 同等在一旁的余青蕊并肩行走在檐下,往店门外去。
门外, 康令昊及商队里的各位行商早将各自的骆驼牵了出来, 眼下埋首正在理货。
灰扑扑的驼队之中,一辆暗褐色的马车混迹其中,很是显眼,自也获得了许多围绕着它而起的窃窃私语。
马车是前日送来的, 赶车的人冒着外间风沙将车赶到时, 邸店的老掌柜想着这几日在沙暴里进进出出的那一行人,嘀咕着念了许久, 直道他活了这么久, 还真是见鬼地见着胆大不怕死的了。
赶车的人将马车送到后就已匆匆离开, 现下静立在车前的人, 正是一身暗色胡服, 手持佩刀的栴檀。
她面上是一贯的冷清神情, 看上去很是不好相与的模样。
偏搭在刀柄处的拇指, 还颇有节奏地将其内的刀一推一收地把玩着。寒光时有显现, 也使得旁边那些本还往这处投来好奇目光的行商,纷纷生硬地移开视线,生怕惹了这位。
这厢见了贺七娘二人现身,栴檀冷凝的眉眼一瞬变得柔和,她收回把玩佩刀的手,已是大步往二人这边迎了上来。
原本,康令昊也正在往这头来。但见了栴檀的身影后,不知为何,竟是猛地顿住脚步,然后生生掉换方向,假装同人搭话,硬是活生生地避开了栴檀。
知道那夜和许瑾离开后,康令昊几下的工夫就没在栴檀手上没讨着好,被揍得第二日险些都下不来床,贺七娘眼下虽是看着觉得有些好笑,但好歹稳住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娘子,余娘子。”
拱手同二人见礼,栴檀抬手指向身后的马车,解释道:“路途遥远,特备马车供二位娘子休憩,请。”
见余青蕊身形微动似要拒绝,贺七娘搀在她臂弯间的手略紧了紧,阻下她的话,然后同栴檀轻道一声辛苦,便扶着余青蕊上了车去。
康令昊策马跑了一圈,见一众行商俱已准备好,返回前头后自打了个手势,这支商队便又再度缓缓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车轮辘辘前行,余青蕊到底是按捺不住,将贺七娘扯到身边,冲车门处使了个眼色后,压低声音问到。
“栴檀娘子,还有这马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瑾送来的......”
许瑾寻到此处来一事,贺七娘并未刻意隐瞒。
那夜回屋,自是难眠。贺七娘索性便拢着衣物在窗下坐了整夜,而余青蕊甫一醒转,见着她那般模样后,更是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询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那时,她便说了许瑾已经追来这里的消息。
不过,待她们二人从屋中出来,去前头用饭时,这才知晓许瑾只留下栴檀并一封书信后,天还未亮,就带着人已经从此处离开了。
彼时尚且得见外头尘土遮空,一片昏黄。肆虐逞凶的狂风,如虎啸狮吟般震慑于大地,任是谁看,都不敢贸然离开邸店。
可许瑾偏是......
接过栴檀递来的书信,贺七娘将其展开,上头的字迹笔走龙蛇,只简单书写了寥寥数语。
“我将栴檀留在你身边,别拒绝。回伊州后,她会送一人来见你。”
最后的那个瑾字力道大得似要划破纸张,若非这处异常,这信平常得就好像二人之间的那些对峙,她的那些言语,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此般天色,纵使许瑾没说那句还需栴檀寻一人,贺七娘也不可能让栴檀一人孤身离开。应下同行一事,却没想到第二天,许瑾那边就差人弄来了这么一辆马车......
三言两语将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了余青蕊,并有许瑾这人惯是会得寸进尺的行事作风,贺七娘浅笑着按了按余青蕊的手,阻下了后者的欲言又止。
“阿姊,我同他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有许多牵扯如今也是无法说清,也有无法同人言的苦衷。只是,我无法做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因为他说他没做,就跨过心底的那道坎。”
“所以,阿姊你也不必劝我什么,更不必担心我。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到我阿耶。至于我同许瑾之间......待栴檀办完她的事离开就好。”
“唉,说来也是,我们这些人本就不该过多地搅和进你俩的事里。”
余青蕊轻拍贺七娘的手,温柔笑道:“人只说当局者迷,可事实上,不是旁人切身体会过的,又哪里晓得当局者的那些难言之处,又何来这看不清之说呢?”
“七娘,你只需记住,不管如何,我同五郎、小妹都是你的家人,家人只希望所爱之人过得开心,所以,你只需过得开心就好。”
“嗯,多谢阿姊......”
随着路程的行进,这天儿也是彻底凉了下来。
北风峭劲,刮得人手脸生疼,落在身上就像是刀子似的,连身上的羊皮袄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这会儿子,看着身旁因大病过一场而暂未恢复元气的余青蕊,贺七娘倒是由衷感谢这辆马车的存在。
待他们一行人抵达伊州,已是十日过后。
栴檀将她们送到酒坊之后,并未歇息。
牵了康令昊的一匹马,只说必须得赶在初雪落下之前,将许瑾信中所提及的那人从黑沙城接回来,便马不停蹄地离开。
不过临行之前,栴檀还神情奇怪地同贺七娘提了句,直言无论娘子今后有什么样的打算,都得等到她将人带回来之后再说。
贺七娘对此虽是不解,不知为何总觉得栴檀是在提点她打算上路去寻阿耶一事。
但一是栴檀本就不知她这个打算,二是听到这话后,她心中莫名升起的那股子怅然若失,好似那种错过这次,她定会后悔一般的预感,也令贺七娘干脆应下此事,只言她会等其回来。
反正眼下已快入冬,她也可以趁这几日的机会,多教教小妹酿酒的技艺,这样待日后她上路去寻阿耶,也不必再那般挂心酒坊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