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朦胧间,女孩以为得到了母亲的回应,顿时心内一松,紧绷压抑的情绪有了宣泄,泪水盈盈淌出眼角。
“娘,我好想你啊……”
“不在家的时候总是担心,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没有再咳过血吧,有没有好好吃药......”
到底是受了伤的,她思绪偶尔飘忽,声调虚弱,说话也断断续续。
下意识抬了抬手,想抱住母亲的胳膊,可不知怎地碰到了伤口,刚缠上的纱布又冒出了血。
她呼吸一紧,仰起头发出“呜”的一声,像只受伤的小鹿。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而秦王殿下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御医犹豫半天,最后小声对李嬷嬷说:“问问她疼不疼吧,看需不需要再加几分药量。”
于是她拿出慈祥的语气,对怀中的女孩道:“姑娘,告诉娘,疼吗?”
其实就看这受伤的情状,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答案昭然若揭,只有疼和很疼的区别。
谁知苏栖禾轻轻蹙了一下眉,抿着嘴唇,睫毛忽闪,沉默了片刻。
犹豫之后,她微微扬起唇角,扯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不疼。”
“娘,别担心。忧虑太多,对你的身体不好......”
又有一股血从伤口里涌出,苏栖禾将脸埋进母亲怀里,小声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不疼。”
众人的脑中都炸响了“轰”地一声。
或许报喜不报忧是每个做子女的人都干过的事,但她流了这么多血,意识都模糊成这个样子,竟然依旧不肯喊疼。
越是懂事,就越是可怜。
李嬷嬷鼻尖一酸,哽咽着抱紧了女孩,其他人也都面露动容。
江寻澈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下意识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袖口内侧的血迹斑驳,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在秦王府最好的药物和照料下,苏栖禾依旧昏睡了一天多。
身子沉得像灌了铅,僵硬地倒在床上,思绪也被打散,飘忽不定,时而保持片刻的清醒,时而再次陷入朦胧的梦境。
梦里总是光怪陆离,像走在飘忽不定的云层中间,不知道脚下这条路到底正确与否,会带着自己通向何方。
在公堂上指控朱兴,到底对不对?
虽然现在进了秦王府,但在内心深处,苏栖禾依旧是寄宿在寒酸的小驿馆里卖文为生、为生病的母亲筹措药费的贫寒民女。
对她来说,每一个愿意给润笔费、关照她生意的顾客,都是赏识她的伯乐,挽救她母亲性命的贵人。
既然是贵人,自然是怀着感激的。
哪怕朱兴本人的言谈举止和作风她也不喜欢,但也远没有到厌恶或者仇恨的程度。
再说了,虽然平凉郡王能得到皇帝的青眼是靠着她那首词,但若不是朱兴,《青玉案》现在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潦草的手稿集子里,压根得不到传遍京城的机会。
所以她心态很平静,并不觉得平凉郡王得到的那些封赏是抢了自己的东西。
那本就不是她配得到的。
可秦王殿下不会在乎她这些卑微的想法。
他只在乎她的忠诚和效力。
纷乱的思绪逐渐拨开云雾,半梦半醒间,脑海中出现了江寻澈那双冷峻森然的眼睛,幽黑如万丈深渊。
早该知道,她所效忠的殿下,是位心硬如铁的人。
昏迷的女孩思绪飘忽,而与此同时,江寻澈屏退了众人,正独自守在床边。
他泡了一壶茶,不喝,只是倒在杯中,看水面蒸腾出氤氲的香气,再随着时间逐渐冷却。
数完三次茶凉,便又过了一个时辰。
这是他独有的计算时间的方式。
面前的白瓷娃娃被包了几层纱布,安静地平躺着。
按照大夫的说法,她的神志已经逐渐恢复,思绪也偶有波动,应该是快要醒来了。
大概是朦胧中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女孩突然微微皱起眉,抿着唇,看上去不太好受。
王爷的眼神落在她蹙起的眉心间,停顿了片刻。
可以说他讨厌别人当着他的面皱眉,也可以说他觉得痛苦不利于病人恢复,恢复得慢就会耽误她继续为他做事。
也可以说,就是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
总之,江寻澈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承认的温柔动作,抚平了她的眉眼。
女孩睫毛轻颤,卷翘的末端轻轻触及他的掌心,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
他没有将手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