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马车已经到达王府,朱红正门被拉开,门轴扭转发出窸窣声音,接着是厚重的木材擦过地面,带来庄严沉闷的响动。
车夫好像和负责接应的仆役说了两句话,不痛不痒的问候寒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寻澈如梦初醒,刹那间收回了手,后撤两步。
距离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但氤氲的热度却还没有消散,苏栖禾垂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她的呼吸也同样滚烫。
行至正殿,王爷就先下车了。她全程坐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
只能远远听他对随侍吩咐了几句话,声音带着几分不知缘故的喑哑,大概是说府中一切照常,他要去静室,别跟过来。
话音顿了顿,又道:“请御医和李嬷嬷到偏殿去一趟。”
只说了偏殿,没有提及她。
苏栖禾抬起手,试了试额头,还是烫的。
车厢内只剩她一个人,于是她将自己蜷缩在靠里的角落,支起膝盖,双手捧脸,埋进腿间。
脑海一片空白,或许是瑶城公主那杯烈酒还在作祟。
但她闭上眼的时候,面对视野里的黑暗,总会想起江寻澈居高临下地俯身,那双浓墨如深渊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李嬷嬷掀开车帘,看见她脸红耳朵更红,忍不住啧了一声:“好姑娘,怎么每次出府都要搞成这样啊。”
“能自己下来吗?”
她耷拉着眼帘,胡乱点点头,试图自己站起来,可还没迈出一步,脚下发软,差点又倒在地上。
最后只得被嬷嬷和丫鬟搀回房间,灌了两碗最浓的解酒茶,额头又敷上冷帕子,这才感觉神志恢复了清醒。
回想方才车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是醉酒和身体虚弱导致的幻象。
可那对耳环分明是被人取下来了。
苏栖禾将沾血的东珠握在手心里,努力压着胸口涌动的、乱七八糟的情绪。
小御医拎着药箱,轻车熟路地从太医院赶来,见她这次只是耳洞发炎,还松了一口气。
“虽然感染了,但总比上次那样的伤口要好。”
“哦对了,苏姑娘,骆止寒大人昨日奉了急召,快马加鞭进京,路过太医院时,特意把你母亲的家书带了过来,嘱咐我交给你。”
一听是母亲的消息,她的思绪顿时被牵动,睁大了眼睛,“娘她现在怎么样?”
“骆大人说好转了很多,但多年病灶一时难以完全清除,还在慢慢调养身子。现在彬州还留着两位小医女在照管,等他完成宫中之事,也会回去,直到令堂彻底康复。”
他从药箱里拿出个信封,苏栖禾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手指抚摸上面母亲留下的字迹,几乎等不及拆开。
她离家时,母亲卧病在床,手基本使不上气力,更别说执笔写字了。
可现在面前的这三两张薄纸,分明都是她亲手所写,这就足以证明身体的恢复情况。
女孩神色动容,声音带着颤抖:“真的,多谢你们......”
小伙子扑哧一笑:“救死扶伤本是天职,况且大家都是按照吩咐办事,不必谢了。”
“苏姑娘要谢就谢秦王殿下吧,只有他能把骆大人支使到彬州去。”
话音落后,纸页突然“哗啦”响了一声,是苏栖禾拿信的手抖了一下。
她的脸上又一阵来势汹汹的发烫,垂下睫毛,欲盖弥彰。
李嬷嬷在旁帮着给她的耳洞涂药,冷不丁问:“话说,宫里发生了什么,要把骆止寒大人这么十万火急地召进来?”
“听说是太子殿下的事?不过这次捂得很紧,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后天九月初一,还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宫里可是准备了很久,不敢出岔子。”
李嬷嬷“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可直到御医告辞之后,她坐在桌前整理多余的纱布,还有点一心二用,眼神中透出思忖。
苏栖禾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嬷嬷提到过她是贵妃身边的丫鬟,也算是宫中的老人,肯定知晓很多往事和秘辛。
“嬷嬷,你知道瑶城公主么?”
她大概讲了讲今天发生的事情,用非常委婉的语言暗示,自己之所以一身狼狈酒气、耳洞发炎,是因为瑶城公主在宫宴上专门对她使了坏。
她实在想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
李嬷嬷想了想:“你之于她,也就是初次见面的一个民女,还是靠着才华被皇上和秦王所赏识的,她为何要针对你,吃力不讨好?”
正疑惑着,突然视线一低,捕捉到苏栖禾手边那对耳环。
她眉心猛地一抽,脱口而出:“这对东珠,是”
“是贵妃娘娘赏的。”
还要求她必须现场带上,所以紫烟姑姑才不得不仓促地给她打了耳洞。
听了这话,李嬷嬷的神色变了又变,侧头移开了视线,眼神闪烁,大概想起了什么事,在掂量着要不要说出来。
苏栖禾安静地等着,片刻之后,只听她语气沉沉,夹杂着莫名的沧桑。
“你带着这对珠子,就难怪瑶城要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