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她受苦,还准备了丰厚的陪嫁。
可是,在苏栖禾出生后的第三年,父亲还是没有考中举人,家中的钱财只出不进,陪嫁已经花光了大半。
家中的气氛明显压抑了下来,夫妻二人在烛火中对坐,甜蜜缱绻不再,只会尴尬地避开彼此的目光。
第五年,又一次落第之后,颓然的父亲觉得需要安慰,于是走进了彬州最大的青楼,整整七天没有回家,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当时苏栖禾尚且年幼,记忆不清,只模糊地记得那是一个傍晚,自己坐在屋外的小木凳上,正聚精会神地读父亲留下的书,堂屋里突然就爆发了争吵。
她撇下书冲进屋内,刚巧看到柔弱温婉的母亲正拿着一把小刀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腕。
曾经的闺阁千金已经不再年轻,脸上有了皱纹,眼神盛满了哀恸绝望,带着哭腔说不如一了百了,从此解脱。
父亲大吼一声,劈手把刀夺了下来。
苏栖禾本期待着他能顺势好好安慰一下母亲,求她原谅。
谁知他接下来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袋子钱,拎在手里,摔门而去,一句话不说,徒留母亲立在原地,哭得浑身哆嗦。
那个已经老化的木门被摔出“砰”的一声脆响,宣告这个家庭彻底摔成了两半。
父亲开始流连烟花之地,很久都不回一次家。
而母亲开始生病,家中值钱的陈设一件件被卖掉,空荡的小屋冷清阴湿,常年飘散着苦涩的药味。
女孩伏在母亲床头逐渐长大,床上的人憔悴瘦削,终日昏昏沉沉。
可每当门口传来轻微响动,母亲都会精准地捕捉到,睁大眼睛,抖抖索索地抓起女儿的手。
“是你爹回来了吗?”
支起耳朵听了一阵子,发现不是,于是母亲的手又松开,摊在被单上,皮肤干枯。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于是苏栖禾又一次鼓足勇气出门,将小城的花楼酒肆挨家打听,最后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场合里找出她的父亲。
人群纷乱,她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定在父亲面前,努力让自己说话大声一点,压过商女弹琵琶的乐音:“爹,娘生病了,很严重。”
“你回家好不好,回家看看娘,爹……”
往往是话没说完,大滴的泪珠就先滚落下来,声音也随着哽咽而扭曲。
而父亲醉醺醺的,瞪大了无神的眼睛,半晌才认出自己的女儿来。
然后他会板起脸,摇摇头,“没考出功名来,我没脸回去见阿萍。”
说话间,他眼中好像也有泪光闪过,张嘴时酒气却不管不顾地喷了苏栖禾一脸。
醉鬼的情绪通常是转瞬即逝,只需短短一次眨眼的功夫,他就能脸色突转,豪气干云地挥挥手,又端起酒壶。
“没事!今年、今年秋闱我就能考上了,你们娘儿俩,就、就等着享福吧!”
语气那样笃定自满,好像他已经高中黄榜,平步青云、封妻荫子的未来就映照在面前的一杯浊酒里。
苏栖禾跌坐在地上。
烟花之地,吵闹不堪,但在无数杂音中,她却仿佛清楚地听见,遥远的、破败的家中,母亲的卧房里,又传来压抑的呜咽。
从五岁之后,年年如此,她没有一次能把父亲成功地叫回来。
父亲也一直没有考中,越是郁郁不得志,越是沉迷酒色,不肯归家。
在积年无果的等待中,母亲的身体越来越恶化,从小病熬成大病,却始终不肯放下曾经一心想许的爱人。
就连现在,有太医从京城赶来,专门为她救治,让她得以提笔给女儿写封回信,可字里行间还是偶尔提及她那个不回家、不顾母女二人死活的丈夫。
“阿禾,娘知道你在外面肯定不容易,那位秦王殿下可是天大的贵人,你做事一定要小心,万万不要辜负了王爷对你的恩情。”
“娘能得到骆大夫治病,已经足够感激,不用再给我寄什么财物。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你能寻一下你爹,问问他需要什么。”
此话像一块愁闷的大石压在苏栖禾心里。
她对这位父亲没有什么感情,而父亲也从未对她进行过抚养或者教导。
在女儿早早展露出文辞上的天赋、读着他留下的书,却连句读都只能自己悟的时候,他都没有做出任何指点。
何况她还非常清楚,父亲才是母亲接连悲苦的病因为什么娘就这么执着于他呢?
要是能在京郊租一个小房子,将娘接过来散散心,远离父亲,那该多好。
可她没有钱,没有门路,甚至不敢没有允许就擅自出府。
归根到底,要是能得到江寻澈的首肯就好了,这对殿下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
思绪兜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苏栖禾仰起头朝外望去,透过王府的院墙,能瞥见远处皇城的一角,这会儿宫宴大概刚刚开始。
虽是为太子庆寿的场合,但江寻澈肯定能得到万分瞩目。
他不会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只需要做到“出现”,就能让所有人的注意不自觉地朝他转向。
秦王殿下会在那些敬畏、倾慕或忌惮的视线中,安之若素地入场落座,神情清冷矜贵,如遥远天际可望不可即的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