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敖汜说的,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那几个贵客都不耐烦在海底龙宫里呆,又恰好瀛洲岛岛主沧澜君就在岛上,句芒干脆就带着大大小小几个一齐到岛上凑热闹。
沧澜君避世远居,据说是个十分讲究的神仙,瀛洲岛上一草一木皆为他悉心培植,亭台楼阁皆为他用心营建,灵禽瑞兽皆为他四处搜罗,就连这瀛洲细雨亦是他为了造境而特意设下的。
雨丝洒在脸上的感觉十分亲切,我心情好了一些,便从广陵袖中钻了出来,在他身边站定时顺手摸了一把他袖口,果真又十分潮软,我见前头龙王家的两兄弟早已使出避水术,不免觉得他傻,问道:“神君从前不会撑伞便罢了,怎么做了神仙还要淋雨?”
广陵说:“瀛洲岛的雨只合用伞来挡。“
我听了正想评价你们神仙真爱脱裤子放屁,裤子脱到一半广陵瞅我一眼,说:“你若不想淋雨,捏个诀来也并非不可。”
我说:“……这倒也不必,如此便很好。”
广陵听罢,又瞅了我几眼,说:“沧澜在听涛亭中特意为来客备了油纸伞,是他从凡间淘换来的。你从前不是喜欢雨中游澹园么?瀛洲细雨亦是沧澜的匠心之一,待上了岛,你便明白了。”
雨天逛澹园么……?
我怔了怔,随后转头看他,澹园是我一人独来独往处,他如何知道?
不过我又一转念,庄子虞本是神仙,耳目四通八达,知道也不足为奇。
哎,我看到濛濛细雨在他眼眉和发丝上结出细小的水珠,令他的轮廓看起来空濛濛的,这倒的确令我回想起澹园中那些淅淅沥沥的雨水了,我心里又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来。
我难以揣测他作为广陵神君想起从前是种什么心情,他跳脱尘俗,大概能将一切付之一笑,我呢,我一只脚在天上,一只脚在地下,仍然觉得往事十分难堪。
澹园是梁州城西太学边上的一片私人园林,在物华天宝的都城,这片园林堪称朴素,并没有什么特别为人称道的。但也正因为它的庸常和不起眼,才给了我一线喘息的机会——在我改头换面、以沈云拙的身份回去之后。
我那时已经活得像个鬼。沈云拙不敢在日头高照的晴日出门,永远随身带着一把伞,日日盼着阴天下雨,头顶的层层阴云与茫茫雨幕都给他安全感。除去筹谋周旋,沈云拙需要有个地方喘口气,一一数来,金明池、青芷园、榴园、定国侯府,这些故地都已是不能再去,某日不自觉走回太学,在周围徘徊时便误入了旁边的澹园。
那日亦下着小雨,澹园门楣衰朽,像是个无人的荒园,在其中游了一圈,也确实并未遇上人,但园中池榭亭亭,草木蓊郁,又像是有人照料。我当时不作他想,见无人,便在那水榭中发了片刻的呆,待胸中郁滞稍解,依旧原路退了出去。
沈云拙在京中无人可以托付,无人可以信赖,唯有这无人的澹园,在许多个雨天给过他慰藉——但庄子虞,我并不记得曾在出入澹园时碰见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