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敏你这不是老大不小了,知道你什么事不到万不得已都自己兜着,真有了带回来给三娘看看,三娘这有传家宝!是父亲给我的嫁妆!
于宝茵将筷子放在桌上,她疑惑地问道。
#于宝茵(少年)嫁妆?娘,你的嫁妆不是都叫他给败了吗?
崇敏一挑眉,她俯下身,抬起手将于宝茵和于先词的肩膀一揽,二人愣愣地靠在她脸下,崇敏笑着小声说道。
#崇敏你们爹那时候为了赌钱,嫁妆确实全卖了,但是你们娘我是谁啊,没嫁人之前那可是咱们这里出了名的小算盘呀,咱留了一手,早就听说过你们爹卖二娘进窑子才发了家,只可惜…唉,不说这个,这传家宝我嫁过来后,自始至终都没告诉他,本来是想着吃不上饭当掉,饿着谁也不能饿你们,但是现在这日子,不是好起来了吗?不当,不当,我要留给你的姑娘。
两人从崇敏怀里直起身,他们愣愣地对视一眼,于先词笑了笑,他望着崇敏,打趣地说道。
#于先词三娘,你的传家宝留给妹妹吧,至于我以身许国,可是娶了谁半身要许她,可全身死,就是不负责任,我讨厌大家嘴里传唱的那些古往今来的英雄,什么红颜,什么知己,他们沾沾自喜的无负国家就负她,我挺恶心这些人的,拿抛自己妻子作为英雄身份悲壮性,我要做个无负国家无负她的英雄,所以啊,天下不太平我是不会结婚的。
说罢于先词站起身,他就桌上碗筷放在托盘里,他看了一眼于宝茵面前的碗空了,他抬起手将碗一堆,开口说了一句。
#于先词我去洗。
崇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开口问道。
#崇敏已经同意你回来了,天下还没太平吗?我天天看报纸,李宗仁是你们的人吧,他打跑了龙云唐继虞,廖仲恺也是你们的人吧,刺杀凶手胡汉民和陈华伟都被处理了,二次东征陈炯明一个月就被你们消灭了,经历了那么多,天下还没太平吗?
于先词停下脚步,他的嘴角动了动,崇敏的眼里带着懵懂和殷切的期盼,于先词的一下转过头,只见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个人站在黑暗尽头,他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他缓缓张开嘴,声音被拉长几倍,在于先词耳边回荡。
#陈博术校长已经下令,实施戒严…
陈博术的脸变得扭曲,枪声,士兵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回荡着,于先词一眨眼睛,他微微张开嘴,喘息声沉重急促,他缓缓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崇敏与于宝茵,开口说道。
#于先词三娘,只是暂时太平。
说罢于先词扭回头,迈开步向着楼梯走去,于先词呼出一口气,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逐渐出现的二楼平台。
院子里放着竹棍搭成的架子,架子上挂着一套蓝色的军服,军服的衣尾不断滴答着水珠,崇敏坐在门口,腿上放着针线盒子,她仰着头望着那青色的天空,黄色的云不断变化着形状。
烛火在于宝茵的手中闪烁着,她的脚步在走廊之中穿行,她站定在一个人的门口,她四顾一阵轻轻将门推开侧身而进,夜晚的星辰在天空中缓慢移动着,于先词半躺在床上把玩着枪。
他听见门口发出吱呀一声,他一皱眉一下将枪藏在枕头下,随着窗外打更人的破锣炸响,便传来半唱半说的吆喝:“一更了!熄灭灯火,安眠入梦,天亮起早,人声依旧!”
于宝茵灵活的眼珠左右看着,她望着于先词那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她嘿嘿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她缓缓将烛火放在床头柜。
于宝茵坐在床边,于先词愣愣地看着她,见她双脚一甩,鞋子飞到一旁,她掀开被子自顾自的躺在于先词身边,于先词低下头望着她,他一脸茫然地问道。
#于先词挺大的个姑娘,家里又不是没地儿了,跑我这睡干什么?
于宝茵睁开眼睛,她侧过身抬起胳膊猛地搭在于先词肚子上,于先词一眨眼睛,于宝茵望着于先词一起一伏的胸口,小声说道。
#于宝茵(少年)哥,你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看了一本书,叫西游记,上面有一则故事,孙猴子被菩提老祖敲了三下头,便三更来房受教,哥今天打了我一下,我便一更来了,我猜哥打断我参加革命的事,也是顾及母亲的感受,这里只有我们,哥,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于先词听后笑了起来,他轻声笑着,缓缓抬起手又一拍于宝茵的后脑勺,他一捏于宝茵的鼻子。
#于先词自作聪明的小屁孩子,快,你起来,找个凳子坐,钻被窝讲干什么?
于宝茵听闻非但没有起身,她将脑袋贴近于先词的身体,来回蹭着,她的胳膊越搂越紧,她的眼中逐渐变得晶莹,她缓缓开口说道。
#于宝茵(少年)哥,我看了很多书,上面的生死离别我都会落泪,我开始珍惜和每个人的见面,我知道我们这个国家短时间内是不会停止动乱的,他们总是说…中国人需要经受最严厉的鞭打,才会有所醒悟,普通人会恨革命,他们质疑着革命者糟践生命,可普通人睁开眼睛,和我一样,就会成为革命者继续干着糟践生命的事,革命者永远是最矛盾,最可悲的人群,他们无时无刻不敬仰着来之不易的生命,却又不得不革掉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因为不革,我们永远找不到那个真正的路…哥,我之所以和你开口说出我的理想,是我已经做好准备和我一切所爱的人告别,我明白,这是革命者必须要面对的,我愿意,我真的愿意为这残破不堪的国家添砖加瓦,用我的血肉搭成国家崛起的台阶…我恨透了近代的列强欺辱我们,我每每翻看近代的一切,我除了涕泪,我干不了什么,这种无能为力让我的生命变得一文不值…带我走吧,让我为这个国家做什么都好…
于宝茵的声音极其平静,和女孩本身带着的细声,可她说出的每个字语气无比坚定,每个字仿佛都将她的心捧在手里,用刀切成了片,让人看的透彻。
于先词愣愣地望着凑在他身上的于宝茵,于先词的白色衣服很薄,他感受到于宝茵那时长时短的呼吸,感受到了她的泪水逐渐浸湿自己的皮肉。
于宝茵的身影站在惨白而刺眼阳光下,她的头上多了一顶军帽,她缓缓转过头,身上的浅绿色军服带着些褶皱,藏住丝丝缕缕的光线,她微笑着转过身,她抬起手对着远方一敬礼。
#于先词记不记得我以前经常跟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于宝茵靠在床头,她侧着身托着腮望着躺在枕头上的于先词,她微微点了点头,于先词望着头顶床架的白色薄纱,他接着说道。
#于先词既然你想参加革命,今天哥跟你讲点革命的故事,哄你睡觉好吗。
于宝茵睁大眼睛,她睡意全无,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她抬起手抓住于先词两侧脸颊,二人大眼瞪小眼,她激动地大声喊道。
#于宝茵(少年)哥!你同意我参加革命,加入国民党了?
没等于先词回答,于宝茵一下俯下身吻在于先词的脑门上,于先词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于宝茵哈哈大笑着,她跳下床手舞足蹈着,于先词一皱眉,他坐起身,抬起手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得一声,他开口说道。
#于先词不一定啊,我得和你母亲商量。
于宝茵没有将这句听进去,她的身影晃动着,身上的白衣随着风起着涟漪,她的身影在摇摇晃晃的昏黄灯光下转着圈,随着风来,床头柜上的火烛早就冒了白烟。
吊灯轻微摇晃,随着啪得一声,昏黄的灯光熄灭,于先词侧目看着黑暗中平静睡去的于宝茵,他微微叹了口气缓缓拉开门走出房间。
于先词站在走廊中,他看见楼梯上坐着一个人,他一歪头缓步向前走着,他喊了一声。
#于先词三娘?
只见那个人抬起手一擦脸,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腿上的东西塞进冗长的睡衣里,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走来的于先词,应了一声“哎”。
于先词露出一丝微笑,他走到崇敏身边,缓缓屈下身坐在台阶上,二人望着黑漆漆的大厅,于先词侧过头望着崇敏那不自然的神情。
#于先词三娘,现在只有我们,刚刚多了一个人,有些话不方便说,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崇敏侧过头望着于先词,她打趣道。
#崇敏大革命家请教我来了,荣幸之至,你说。
于先词哈哈一笑,他双手交叉微微叹了口气,他的手指不时一抬敲着自己的手背,他开口说道。
#于先词三娘,如果有一天,您热衷的事,伤害到许多无辜的人,甚至要对曾经帮助过您的人,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是不做,违背的事会更多,事成也有败,成在深处,败在名节,是您会怎么抉择呢?
崇敏望着于先词的侧脸,她看着于先词那副犹豫的神情,她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崇敏孩子,三娘说不了大事,三娘就和你说说针线,如果是一件薄衣,它所匹配的针线自然也细,缝好便没有什么补丁,可没多长时间,它就会重新破一个洞,若用厚些的针线呢,它上面就会有个明显的补丁,可它怎么扯也扯不坏…
#崇敏所以三娘就会在衣服上缝出个图案,好看又耐用,岂不美哉?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始,恢复不了原样,硬要恢复,没多久就遮不住了,能做得只不过是弥补,尽力而为之,事分大小,你要看得长远一些。
于先词侧过头看向崇敏,他望着崇敏那微笑的模样,他的手指一抬,他笑了出来,轻声说道。
#于先词我明白了三娘,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如果一件事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就是有价值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要做得就是天下为公,谢谢您的话。
说罢于先词仿佛豁然开朗一般,他站起身向着楼梯上走去,崇敏侧过头望着于先词远去的身影,她微微一笑低下头,缓缓将睡衣中的针线盒放回腿上。
“其实…大家都没有听懂彼此的话真正的含义,可默契的将话说到了一块去,时过境迁,后来,于先词在台湾说起这位三娘,自称妇道人家,实则巾帼英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