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又是一怔,依稀想起来沈清清曾与她说过这位裴大将军,只是那时她情绪低落,并没有仔细听进心里,只记得他带兵戍边,并不常在京都。
如今听裴昭说来,便记起沈清清是提到过丘城,提到过云尉营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冒上心头,方柔心叹如此巧合。她当时在宿丘山替萧翊送出口信,因那日裴昭并不在大营,由此未与他打过照面。
兜兜转转,两人竟在京都相见。
她当下会这样留意到裴昭的话,因她忽然起了个念头。
不知是否妥当,可她总得要试试。
皇后跟裴昭寒暄了几句,随后叫内官传来了赏赐。是一座精致的白璧雕刻摆件,诚如大家的默契共识,这奖赏很上台面,却并非有多少实际的价值。
二人便拜别皇后,一前一后走下高台。
方柔跟在裴昭身后,犹豫了片刻,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裴昭回眸,迎上方柔迟疑的目光:“方姑娘,怎么?”
她咬唇:“裴将军,你还到丘城去么?”
裴昭一笑:“我此番回京只为按期述职,交办好差事便要即刻回营。”
方柔面上一喜,低了低声音:“你可,你可听过宿丘山方禅大宗?”
他顿了顿,随即点点头,静待她的下文。
方柔急声:“方柔恳求裴将军一事,待你回到丘城,可否替我打听师父的下落?”
眼见着即将离开高楼,她再也顾不得解释更多:“你若打听到了,便去宿丘山脚的小茶馆告诉我的师兄,叫他和阿嫂千万......总之,我在京城过得很好,他们不用挂念,也千万别来。”
裴昭听完,古怪地望了她一眼,却问:“你过得很好么?”
方柔话头一滞,默默点头,步子终于踏出去,见不得天光的心里话终得收起来了。
她率先走下梯子,萧翊的目光随行而来,方柔避开了,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
裴昭快了两步,走到她的身侧压低了声音:“我替你打听。”
方柔心中暗喜,抬眸看向他,感激地回之一笑,如花如月,绝色不可方物。
她竟忘了,身后有豺狼虎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样令人窒息的占有总在与她的天性抗衡,一时的自由叫她失去分寸,丢了戒心。
萧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打过马球,皇后依例会摆驾回宫,将时间留给年轻人,互有好感的公子姑娘各自相约游园,增进私交感情。
而这一年,她却特地留在了别院,说是这朝晖园的百花开得格外好,今日特别有兴致,还点了苏玉茹和裴昭一并陪同。
外人看破不说破,皆知晓苏家的筹谋,笑笑散了场,各自都有安排。
苏玉茹是由府上的嬷嬷领去别院的,进了屋,皇后已坐在了上首,正低头品茶。
见她来了,神色冷淡地赐了座,苏玉茹也只福身行了礼,之后再也无话。
苏太傅膝下仅有两位千金,长女入宫成了皇后,老幺待字闺中,但今后的姻缘婚配也必不会随意打发。
这两位姑娘并非同母所出,苏承茹的母亲在产下幼子那年血崩去世,她的嫡亲弟弟也命薄,在六岁那年染了风寒病故,苏太傅一夜白了头,转年娶了续弦,便是苏玉茹的生母。
可这位苏夫人也是体质弱的,生下苏玉茹后染上病根,找了许多名医圣手皆无能为力,由此只得作罢。
苏太傅自视甚高,不屑于纳妾添房,十分讲究他大儒的名声,在京都也算独树一帜。
他着力栽培自己的得意门生,后来羽翼丰满,势力深远,也算是弥补了子嗣薄弱的遗憾。
而他这两位女儿惯来是互不对付的,甚至在人前都懒于伪装。
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由此只管做好分内之事,默默不出声。
直到苏玉茹等得有些不耐,她微微发出些声响,显示她的烦躁。苏承茹这才抬眸瞥了眼她这位小妹,刚要发话,门外忽然来了位小宫女。
“回禀皇后娘娘,裴将军他说、说朝中还有事务,抽不开身,在此谢过娘娘盛情,只得改日再登门向太傅大人赔罪。”
苏承茹一拧眉,还没追问,苏玉茹却忽然噗嗤一笑,显然没料到裴昭会拂了皇后的面子。
这一笑可谓引火烧身,苏承茹一拍椅把,怒道:“你还笑得出来!若不是你肆意妄为,何须本宫出面请人?”
苏玉茹满不在乎地饮了一口茶:“娘娘冤枉,我本意想攀上高枝,咱们一脉同出,苏府若能再出位王妃,岂不更是一段佳话?”
她笑了笑:“妹妹也想沾些皇家血脉,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
苏承茹气血冲顶,扬手挥散下人,只留了嬷嬷在场。
门关上后,她已站起身:“苏玉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今日犯了萧翊的忌讳,他只会更加憎恶父亲,憎恶苏氏一门,绝不可能帮你达成所愿。”
苏玉茹脸色一冷,忽而转念,又复了笑:“我看今日犯宁王忌讳的不止我一人,孰轻孰重,只怕他憎恶谁还没个定论。”
苏承茹一怔,旋即想到了什么似得,忽而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却道:萧翊果真跋扈自恣,竟如此不将沈家那位放在眼里。
她一哼:“姑娘家在心上人那儿用些小手段,只是增趣,而非忌讳。”
苏玉茹:“只是小手段么?我却见宁王殿下满心满眼只有那位方姑娘。”
她一笑,盯着苏承茹:“姐姐应当很了解这滋味,两位美人在侧,总还是有个恩短情长的,怎还需我提醒?”
苏承茹手间一抖,那茶杯差些摔落在地,苏玉茹这句话勾起了她心底那极不舒服的回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每每想起仍记得那份恨、那份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