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在院外能瞧见那棵树,方柔曾在树梢救下一只幼鸟,她临出府前,还特地托春桃小心照顾。
想起那丫鬟,萧翊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意。
方柔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心知他发起难来势必会连累一众下人,由此那晚温柔小意,嘴上说什么春桃不得力,实则是在帮这丫头摆脱嫌疑。
不过,事后他回府细查,春桃的确被蒙在鼓里,对此事一概不知。他那日已心乏神疲,事到如今,再跟个丫鬟置气又有何用?由此他没处置春桃,让冯江自行打发,之后也没再问起。
他心念微动,再回到望湖院,冯江已拎着个金丝鸟笼候在了书房外。
萧翊府上的人办事都很得力,多半也是被他调训出来的。他瞥了冯江一眼,老管家利落地推开门,请了主子进内。
他边走边问:“那丫头在何处?”
冯江:“禀殿下,一直安排在后院做浣衣。”
萧翊颔首,瞥见了那笼中雀,羽色亮泽有光,叽叽喳喳,声音清脆,一看就知被养得很好。
春桃很听方柔的话,领了吩咐没怠慢。
“东西留下,给那丫鬟换个宽松的地方。”他一撩袍角,坐在书案之后。
冯江应声退下,笼子即刻被安置在了案上,小雀儿好奇地在笼内飞跳,似乎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兴致。
萧翊的胳膊撑在案上,身子微微探前,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金丝笼,认真地打量着那雀鸟的动态。
多像它的主人刚入王府那般……
他轻挑嘴角,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淡笑。
方柔再次踏上这条南下之路,心境已然不同。
她上一回满是好奇和憧憬,而这次只有忐忑和恍惚,更多是的仍是惧怕。
即便裴昭再三安抚担保,可她心中的阴霾挥之不去。不到这件事情彻底了结,她想萧翊始终会成为她心头的那根刺。
由此,方柔更加确信,再回京城的确势在必行。
若她不想终日惶惶不安,便须得将这绳结系牢的铃铛亲手拆下。
眼看京城大门越来越近,方柔脸上的笑也越发少了。裴昭知晓她的心结,没有勉强,只是搂着她的肩,无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待车马顺利踏入京城,一行人先去了将军府。府邸由皇帝御赐,只是裴昭一年到头也住不到几日,府上仅有寥寥几人,老管家年事已高,腿脚也不灵活。
裴昭考虑过早些散些钱银让他早日回乡养老,可老人们都说府上每个人不像样,宁愿不拿月钱也甘心留在这等裴昭回来替他打点伺候。
裴昭便没再勉强,月钱自然也悄悄拔高不少。
他们的脚程快了些,赶在早朝前入了城,因皇帝临时起意,让裴昭带着方柔入殿领赏,便是要在朝会上钦定此事。
方柔没来得及歇息,待裴昭卸了甲放下兵器,换上一身朝服,二人便同行前往皇宫。
此时早朝已近尾声,可大臣们皆耐心候在殿内,因众人皆知,今日大将军回朝觐见,圣上将要在朝会上钦定赐婚,说是还要破格给将军夫人提前封赠诰命,以示荣宠嘉赏。
不多时,内官在外唱名通传,两侧大臣俱收起闲适之姿,静待裴昭入内。
萧翊站在左侧最上首,他目不斜视,定望着御台上的金纹龙刻,听觉和嗅觉却异常敏锐。
他清楚地察觉到方柔那惯有的行步习惯,那缕他几乎快要记不真切的幽香猛地钻进了心底,他霎时间知晓,是她回来了。
他长睫微颤,在那刹察觉到皇帝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萧翊不动如山,一直到裴昭和方柔的步子停下。
朝臣们只敢悄悄打量这位衣着普通,甚至算得上朴素的将军夫人,可有幸窥见一二的大臣皆在心中暗叹,只觉裴昭好福气。
那一抹倩影立于殿内,教许多人心起遐思。
裴昭领着方柔行礼,皇帝视线下落,终于见着了这位传闻中的美人。
他与裴昭言语几句,随后便道:“丘城谢氏,抬起头来。”
方柔甫一被点名,那沉寂许久的梦魇萦绕心间,她回忆着早先学来的规矩,她还没有忘干净。
于是缓缓抬头,垂眸下凝,不得直视天子。
皇帝瞧清了她的脸,心间稍动,当即明白过来苏承茹所言非虚。
他又转眸,往萧翊的方向瞧了一眼。
他这位弟弟面色沉静,虽就站在方柔左侧半步之后,可他姿态高傲地望着前方,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你与裴卿果真相衬,丘城是个好地方。”皇帝语气带笑,随后朝刘福颔首示意。
刘福展帛宣旨,二人旋即跪地听封。
也就在方柔跪下的那刹,萧翊的眼眸微拂,他的视线里落入了那抹碧影,魂牵梦萦,神驰心往。
方柔跪在地上听旨,她察觉到身侧有一道灼人的目光落下,可她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
她入殿之后便立刻发现了萧翊的身影,不知为何,仿佛神思不受她的把控,注意力自然而然就率先落在了他身上。
他穿着那身她极为眼熟的朝服,在过去许多时日她都曾替他更衣,一件件从里至外帮他穿戴好。那朝服的制式,应有的穿戴,她牢记于心,如今一见,又教她手心发颤。
她想尽快结束这煎熬,可那内官口中的圣旨为何像永远不会结束那般,终于,她听见那句:“钦此!”
方柔随裴昭谢过天恩,又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