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遥领先,开心地?怪叫着, 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粘在眼睛上,想?象着回?到酒馆那些酒鬼们的夸赞打趣,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得意地?抬头挺胸,觉得自己好了不起。
突然,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与他擦肩而过,投下的阴影将他覆盖。
小维恩心有?所感地?放下水桶,抬头回?首,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穿着洁白的水手服跨坐在西装男人的肩头,手上还拿着木制的小剑,正挥舞着。
维恩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为自己刚刚的怪叫欢乐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小孩似乎也觉得他奇怪,扭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空着的手拍了拍父亲的帽子。
西装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本来笑着的神情一下冷淡起来。
维恩将脏兮兮的双手藏在身后,觉得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和小孩整洁的打扮天差地?别?。洁白的衣服在阳光下几乎发着光,他没?有?白色的衣服,因为“不耐脏”,在这个时代,能始终穿着洁白的衣服是?财力的象征,至少也能说明远离了一般的体力劳动。
当然他还不懂这些,只?觉得很漂亮。直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自己是?真的喜欢那件衣服,还是?只?是?羡慕那个孩子能和父亲如此幸福地?相处。
他瞪大了眼眸,张了张嘴,脸上挂着天然的讨好谄媚的神情,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同一时间,小孩高高地?举起木剑,剑尖正巧对着难得的太阳。
维恩的声音卡在嗓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剑刃猛地?下劈。
“杀!”
哪怕明知小孩还骑在他父亲的脖子上,维恩还是?觉得那柄木剑向自己劈来,他仓皇地?伸手去挡,退后的脚步绊倒了水桶,整个人摔倒在地?。
额前?发丝上的汗珠滴落,砸在半眯着的绿色眼瞳之中,就好像一滴雨水砸进深绿的潭水激起波纹,干涩疼痛,似乎那一剑劈在了他的灵魂上。
耳边传来笑声与脚步声,小伙计放下水桶跑过来将他扶起来,看着那对父子慢慢走远。
“他穿的……”维恩木讷地?开口,衣服湿透了,可怜兮兮地?在脚下形成?水滩。
小伙计帮他把水桶扶起来:“校服啊,上学的人都穿。”
“那我也要上学。”维恩笃定地?说。
小伙计没?有?说话。
“我我我……”维恩还想?重复一遍,却被打断。
“晚了。”小伙计语气生硬,维恩看着他站在阳光下,嘴唇上长出来的细细绒毛变成?金色,突然觉得胸口闷住了,便猛地?吸了一口气,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奥利以?为他还在为要和小孩子一起上学而苦恼,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用肩膀撞了一下维恩:“怎么可能,想?什么呢?具体你?问少爷吧。”
“还是?等等再说……”维恩垂下眼睛,将眼里晶莹的光遮住:“现在我得陪在少爷身边。”
奥利点点头,最近庄园的局势向恶,他不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才留下来帮忙的吗?
“你?陪他出去走走吧,自从上次从皇宫回?来之后,少爷就一直闷闷不乐……”奥利摸了摸鼻子,上个星期托雷登基的仪式定下了日期,安塞尔收信的时候,正好和他交代着庄园的人员安置任务,突然就不说话了。
奥利从清点的货物中抬头,看见安塞尔一手撑着手杖,另一手平举着信纸,好像凝固一样站在仓库中央,花边敞领衬衫外套着一件棕色的马甲,短了一截的左侧头发用夹子固定在耳后。
明明是?很随意休闲的打扮,周身的气质却寒冷如冰。
那天在场的人回?来后都决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面对维恩,安塞尔也没?有?多说一个字。然而民?众却不是?傻子,各种传言满天飞,估计托雷在皇宫中听到要急得睡不着觉。
安塞尔究竟在想?什么,维恩也拿不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我会的。”
奥利还要去找夫人商量事情,维恩也不打扰他,拿着账本上楼。
长长的走廊,维恩走得慢慢的,直到打扫卫生的女仆走进一个房间,他一侧身贴在墙角,神色严肃地?打开账本,急急地?翻过几页。
奥利说的没?有?错,维恩确实很好学。尤其是?在离开安塞尔之后,他一门心思攀权附贵,把学习技能当作活着和向上爬的资本。他会唱各种语言的歌,讨好贵妇的手工烹饪剪裁化妆也不在话下。
那个时候他是?一个玩物,也就学了些玩物的把戏。只?有?一次例外。
前?世他跟在希金斯身边,希金斯有?时候会把账本带回?房间看,维恩虽然算术不太精通,但基本的数字都能看懂。有?时候希金斯看他看得认真,就会开玩笑要教他。 维恩腼腆地?笑笑,真的指着一列一列的数字问道:“这一列是?什么?”希金斯随口告诉了他,便又自己算了起来。
等他算完回?过神,以?为维恩已经无聊地?去睡觉了,却没?想?到一抬头,正好对上维恩专注的眼神。
“看懂什么了?”希金斯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维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弯起眼睛,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再次回?到雾都,维恩千方百计地?说服希金斯投资一个差分机的项目,两人爆发了争吵。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维维。”希金斯抓起床上的枕头砸向他,维恩也没?有?躲,枕头里的鹅绒四处飞舞:“我打听过了,这个项目另一个发起人是?你?的老情人,你?想?拿我的钱和他旧情复燃?”
维恩背对着窗户站着,脸上表情晦明不清:“他不是?这种人。”
希金斯皱起眉头,这句话就好像承认了有?这个想?法一样,但他又不确定,因为维恩说话就是?经常语义不明,含糊不清。他正想?追问,维恩已经整理好情绪捡起枕头,将上面的羽毛掸干净,语气缓慢又沉静:“我没?有?别?的想?法,真的是?为生意考虑。”
“你?不认识他,你?不知道,他是?真的商业天才,除了那次碰到叛乱,从他二十?一岁回?国到现在三十?岁,我就没?有?见他亏过钱。”维恩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十?分蛊惑,“你?跟着他投资,不只?是?帮他,也是?帮你?自己,是?会赚大钱的。”
希金斯有?些心动,但还是?因为维恩的夸赞有?些怨气,耍赖道:“那五十?万也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多……”
他的话卡在嘴边,因为维恩又用那种深深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希金斯这才知道,维恩真的看懂账本了,当时那个眼神的意思是?:
“原来已经赚了这么多钱。”烟闪停
之后维恩从伯爵府搬出来,就没?再关注两个人的生意进展,截至他中毒身亡,也没?听说赚了多少钱,只?知道在一个军功章提名名单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他还在想?安塞尔在威廉死后怎么还会接触军部的人。
维恩不知道相关消息很正常,因为那个时候已经不再说什么“差分机”了,这项技术被军部收购后,正式更?名为“通用计算机”。
维恩打开房门,安塞尔正坐在书?桌前?,双手撑着额头,头发微微散乱。
听见开门声,安塞尔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还头疼吗?”维恩快步上前?,将账本放在桌子上,然后绕到身后,轻轻帮他按揉着太阳穴。
这几天安塞尔的睡眠质量很差,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有?的时候他在半夜醒来,会看见安塞尔呆呆地?平躺着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捕梦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含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