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第46节(2 / 2)

    世情薄如纸。裴饮雪想到薛玉霄素日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侍从,半夜偶然点灯添衣都不愿意劳烦别人,体恤人情至此。底下的人却愈发猖獗,明明已经生活得比九成的人都要强,却还在园中争先恐后的谋得利润。

    他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并不需要所谓的贤惠美名。”

    裴饮雪语调淡淡,甚至在说这句话时,管事的还没有觉察出他话语中的火气。直到裴饮雪向韦青云看了一眼,韦青云当即带着人往田庄上去。

    管事见拉扯不住,面如土色,向后挪了几步,忽然被叫住。

    “你管的事先不要做了。”裴饮雪说,“革去职务,在家休息吧。”

    “郎君!”那青年管事立即跪下,开口就要求饶,“是奴没有见识,奴说错了话,郎君千万别……郎君打我出出气也好!”

    裴饮雪道:“你只是说了几句话,我怎么能胡乱动用家法。只是让你休息几日,为何怕成这样?”

    休息?恐怕不出三四日,他的活儿就要都被别人抢走了。

    管事还想再求饶,一旁另有其他仆从前来禀报事情,看见他跪着,都不约而同地小心了许多。

    “……郎君,这是支取的蜡烛香油钱,上月还余下这么多……”

    “郎君,这一项是给西院几位公子做冬衣的花费……”

    裴饮雪一项一项处理,大约到日暮时分,那管事已经跪得腿麻筋软,却不敢离开。这时,韦青云押着一个农户打扮的老妪,将庄头捆得结结实实,摁倒在二门外,隔着两道帘子,连裴饮雪的面目也看不清。

    庄户道:“郎君,这一拨的花费确实是这么多啊!途中炭火损耗,烧铜炼铁废了几批材料,所以才——”

    裴饮雪忽然打断:“如何损耗的?铜铁之价贵比金帛,是谁烧坏炼废,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这一桩一件,难道连个名目都没有吗?”

    庄户知道糊弄不过去,干脆仗着多年的资历,一屁股坐在槛外,哭天抢地道:“昔日司空大人举家成事时,射逆贼藩王的弓箭还是我们家的人烧窑架炉!要不是小主人立门户,司空大人让我们过来帮衬,我们还在太平园享福呢……郎君这么苛待老人,真是让大家都不能活了啊——”

    裴饮雪微微皱眉。

    就在这声音吵吵嚷嚷,令众人都为之侧目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还听她喊什么?堵上。”

    这么轻飘飘的几个字落下,两侧的侍奴立即上前,用破布将哭嚎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众管事奴仆循着声音望去,见到薛明严穿着一袭松石绿的交领长袍,衣衫简朴无暗纹,十分恭谨整肃,他的长发只用一根桃木长簪挽着,身上没有金玉装饰,以示寡居之身。

    他沿着鹅卵石石子路走过来,众人一齐行礼,叫了一声:“二公子。”

    薛明严身侧的侍奴挑起竹帘,他进了内厅,跟裴饮雪近处说话:“你倒能忍。”

    裴饮雪道:“二哥请坐。”

    薛明严不愿喧宾夺主,于是坐在他下首,没有看账本,只是说:“在内院主理家事的郎君面前,这样哭天抢地,放诞无礼,是哪一家的规矩?”

    周遭寂然若死,落针可闻。

    薛明严继续道:“你在太平园享福?要是在太平园、母亲眼底,你敢这样闹,脑袋都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别的我一概不管,只说对郎君无礼,就够用家法处置。”

    他带了一行太平园的管事夫郎,闻言当即把捆起来的庄头拖了下去,远远听到抽鞭子的呼啸之声。

    薛明严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管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管事额头渗汗,知道求薛明严是不可能的,便挪到裴饮雪身侧,叩首求道:“求求郎君别革我的职,家里等着这月的粮米银钱吃饭,孩子们都长身体——”

    “哦。”薛明严生得其实很温润,跟薛玉霄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他语调柔和道,“你家辛苦,别家就不辛苦?你们裴郎君从头料理到晚,操劳的事上百件,你不知道体恤他的辛苦吗?”

    “二公子……”

    “我是心硬的寡夫,住在母亲那儿,也不通你们这儿的人情。”薛明严说,“有什么人情,等三妹妹回来,跟你们少主母说。裴郎君既说让他革职在家,那就带下去。”

    “是。”

    等到几件棘手事都处理完,众人散去,薛明严这才陪着裴饮雪一起用了顿晚饭。

    他知道三妹不在,裴饮雪必然要受到不少为难,于是搬来陪他小住几日。两人一起吃过饭,漱了口,薛明严见到他眉宇间忧虑不绝、心事重重,就知道他十分担心,道:“女人在外征战,这是难免的事。天下之乱不让女子平定,又能寄托给谁呢?三妹是有大志向的人……我知道你情深意重,所以相思牵绊,但还是多保重自身,待她回来。”

    裴饮雪刚要说话,见薛二公子忽然想起什么,又安慰说:“何况母亲已经为她请动名医随军,那人医术通神,有他在,寻常的刀剑之伤,根本伤不到三妹性命。”

    “……医术通神。”

    裴饮雪脑内浮现出一个名字。

    “这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二公子叮嘱,“崔府其实并不同意,是母亲连夜又到观自在台的医庐拜访,崔小神医才瞒着崔家人离京,以三妹随行军医的身份前往宁州……只留了一封书信,说是云游去了。”

    裴饮雪先是心中一定,随后叹息:“……就知道是他。”

    “是啊,若非如此,母亲怎么肯这么轻易就让霄儿领兵。”薛明严道,“不过崔七郎倒也痛快,一听是为了她,连酬金都没有细问,当即便同意了。”

    裴饮雪边听边想,指尖在滚热的杯壁上烫得通红,在心中默默道:“这个拈花惹草的坏女人,连我也想咬你一口泄恨。”

    薛明严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与他低声闲聊:“说起来母亲这几日也很奇怪,往日跟王丞相势如水火,怎么霄儿一离京,她反倒对丞相围追堵截、似乎有事要问,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丞相居然也频频退避……”

    裴饮雪心道:“还能发生什么?不过是红叶山寺上一首《杨柳曲》名动京城。那道琴声之高妙,除了王郎以外不做他想。他前去送别,自然是送薛玉霄的……”

    二公子又道:“四殿下的生辰宴这次不在宫中举行,他反而谢绝往来宾客,到大菩提寺清修。……怪哉,四殿下向来对佛寺道观不屑一顾,更别提清修了……”

    裴饮雪喝了口茶,这口温热茶水过渡到喉咙里,反而跟带着碎刀片似得。他脑海里不时想起王珩的俊美病容、谢不疑的朱砂红衣……或是崔七郎一身清朗道袍,笑意盈盈。

    半晌,他才喝完了这杯茶,忽然跟还剑道:“取信笺来,我写一封家书给妻主。”

    还剑领命而去。一侧薛明严道:“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她才离开数日……”

    “妻主她……你三妹妹……”裴饮雪说到这里,挫败地轻叹一声,不循礼法直呼她姓名,幽然道,“薛玉霄温柔如水,唯恐引得狂蜂浪蝶不休,我怕书信迟了几日,她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人帮她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