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女性意识不算完全觉醒的时候,有的人已经从行为上做到了,大概就是尊重每个人,所以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尊重死者吧。
中年医生心下感慨,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领头的女孩子明显是苏一翎跟季微棠当年提到的女儿,可身后的员工,怎么没有变老呢?
事情有些不对,不过中年医生没多想,他晃了晃脑子,觉得自己肯定是值班太累看花眼了,隔着那么远,说不定是人家精神好,看着年轻。
另外一边,苏云等人乘坐电梯上到乌家老爷子做手术的楼层,这一片是vip区域,除了苏家人跟保镖,没人会过来。
保镖看到了苏云等人,顿时紧张地过来围住,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保镖领导的壮汉沉声问:“几位是?”
“我们是殡仪馆的,乌瑾应该跟你们交代过了。”苏云领着人走出电梯,平静地回答。
“殡仪馆?”保镖领导奇怪地打量苏云等人,心里不太愿意相信,因为他们见过滨城殡仪馆办事的情景,去抬尸体的都是些糙汉子,甚至不会觉得有什么死者为大的想法,而苏云却带了两个女人。
乌瑜远远看到了苏云,直接跑过来,说:“他们是殡仪馆的,苏云,跟我过来吧。”
既然主家二少爷都这么说了,保镖自是没有继续拦着的道理,让苏云等人过去。
现在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具体要等多久他们也不知道,最迟也就今天晚上。
长长的走廊十分安静,如果没有他们的脚步声,仿佛呼吸都能听见,快走到手术室门外的时候,乌瑜忽然问:“等等,我跟我哥都没告诉你爷爷在哪层楼,你怎么知道的?”
“我算了下时间跟地点,希望你不要介意。”苏云没有隐瞒,如实说。
从乌瑾通知的时候,苏云就推算了一下,如果不是今天,她不会这么隆重地过来,反而会尽量安乌家人的心,既然算出来了,那肯定是要准备好一切的。
乌瑜听了,脚步一顿,他张了张嘴:“那……算了,就这样吧。”
随后沉默地带着苏云走到等候区,乌父乌母跟乌瑾都在那坐着,还有吴叔,他精神不太好,看起来就是强撑着坚持在这等结果的。
其实结果大家都知道的,甚至请来了苏云等人,但依旧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
他们没有心力跟苏云打招呼,苏云也不在意,只是带着员工们走到角落里,不仔细看的话,都不会发现昏暗的角落里还有这几个黑衣服在。
苏云看着乌家的人坐在一块脸色麻木地等候,其实刚才乌瑜开口,她知道乌瑜想问什么,他想问老爷子去世的具体时间,好有个心理准备,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大概他也明白,在这个时候,问这种话并不应该。
即使医生一次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在手术室外问到底几点几分死,是对爷爷的不尊重,纵然之前因为乌姑姑的事,乌瑜心里对爷爷有些膈应,到底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非要计较。
乌家人脸上的脸色苏云曾经在一些死者家属脸上看到过,出现这种麻木表情的家属才是真的跟亲人有感情的。
有人说,家属在死者葬礼上哭得越厉害的,往往不是跟死者关系多好的,亲人啊,都担心自己太难过,是不是让死者不好走,或者没反应过来呢。
苏云陪着季微棠办过很多关于女性、孩子的葬礼,在那些葬礼上,真正为女性难过的,只有父母、爱人和闺蜜,但可惜的时候,死上百个女性,都不一定碰上一个爱人。
而一些老人家死亡,孩子们也不是难过,叫得比唢呐声还响,有些不满意殡仪馆的安排,甚至偷偷放dj音乐,觉得这样很酷。
哪怕是苏云接手殡仪馆,办的第一个葬礼,亲属也只在乎钱,根本不在乎死的老人什么样的
现在乌家人的脸色反而能看出,他们算有感情的一家子,中间隔着乌姑姑一层,他们依旧是家人。
在等候途中,保镖和另外的管家送来了午饭,乌父乌母吃不下,乌瑾跟乌瑜吃了一点,又去劝吴叔,受了老爷子最长时间的吴叔沉默地把自己的饭菜吃完,他要好好吃饭睡觉,才能更好地送完老爷子,即使这时候他其实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乌瑾取了管家的保温盒,送去给苏云:“苏云,让大家吃点吧,可能还要等到下午。”
苏云摇摇头:“不用,我们出单是尽量不进食的,放心吧,我们不饿。”
“那……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乌瑾担忧地问,之前去接乌姑姑的时候,他也发现了,除非是中断了,不然他们不会坐下休息,也不会吃东西,似乎是尽量跟死者保持一个状态。
“不用了,没关系的,其实等的时间不算长。”果然,苏云也拒绝了坐下休息。
其实这条规矩只是让师傅们保持状态,因为吃了饭、休息了,就容易犯困,并且力气一时间没那么足,容易把尸体给摔了,保持稍微的饥饿和精神头,不松气的话,才能一口气扛着尸体回去——古时候的刚才也是要抗,除了上架前吃的饭,后面棺材不能落地,自然不能再吃也不能休息。
种种规矩到如今已经简化很多了,苏云并不觉得这很累,再者说了,员工们不是人,她自己能坚持,就不需要了。
下午三点刚过,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出来,一脸疲惫地通知乌家,他们尽力了,老爷子等会儿麻药过了应该能醒来一会儿,没必要再给他上iuc,直接在病房里,家属有什么的,可以趁那会儿功夫赶紧说。
老爷子出来得晚一点,后面大概又躺了五个小时,终于幽幽转醒,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乌家人跟吴叔守在病床旁,苏云就带着人站在外头。
醒过来的老爷子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的双眼看起来好像还跟从前一样炯炯有神,可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看过一圈人,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囡囡呢?她怎么没回家?”
因为手术,老爷子的记忆有些混乱,他忘记了乌姑姑已经先他一步去世了,甚至到最后,他都梗着没去见乌姑姑一面。
乌父擦了擦眼泪,轻声说:“爸,妹妹她……”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应该找什么理由。
当初老爷子没去看一眼,乌姑姑的魂魄来说,她也不会原谅老爷子,如今乌父说什么都不对。
过了会儿,老爷子眼里的光下去一些:“哦,囡囡走了,我想起来了,她大概……很恨我吧?恨我非要让她嫁人,恨我这么多年没去救她回来,可是……跟自己父亲低一下头,又能怎么样呢?”
父母与孩子之间,大概永远是这样的关系,谁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不过是彼此之间的角度、想要的利益不同而已。
老爷子那个年代的人,女性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到了年龄应该结婚生子,女人要讲究三从四德和三纲五常,但凡不这么做,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时代在变化,老爷子跟乌姑姑就是两个时代的碰撞,乌姑姑倒霉,输得一败涂地。
病床边的乌瑜想说,他一向耿直,却被乌瑾拦住了,乌瑾冲他微微摇头,让他在这个时候少说两句,无论老爷子说什么,将死之人,这个时候吵赢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乌瑜闭上了嘴巴,低着头不说话。
老爷子这时把视线转向了乌父:“老大和老大媳妇儿,你们以后……照顾好乌瑾跟乌瑜,他们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不过……别跟我一样,逼得他们不回家。”
“诶,我知道的爸,他们有主意,也长大了,小妹也说多听听他们自己的意愿,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不会拦着的。”乌父哽咽地说。
“好……好……还有老吴,你跟我几十年了,退休了也没让你好好休息,这次,你可以放个长假了……”老爷子说话开始出现停顿,似乎说得很艰难,不知道是无法发出声音,还是思维跟不上了。
医院早就撤了机器,乌家人看不出来,老爷子到底哪里不舒服,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但肉眼可见地,老爷子逐渐失去了他的生命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