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珠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虽然有些扭捏,但对康熙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不是有意想要隐瞒纺织机的做法儿,只是想由它办厂子,若是日后规模大了,自然可以租赁赊卖机子,让百姓拿回家做工。只是现在摊子没起来,想帮的人还没帮到,我现在还不能让人抄了去。”
头发干了,齐东珠拍开康熙的手,自己拿了簪子挽发。穿越十年,这事儿她还是十分娴熟的。
康熙被拍开,也半点儿不恼,对齐东珠说道:
“你若要用佟家的庄子修厂子,朕便没有名头派内务府给你修厂子,你可想好了?”
齐东珠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想好了,这厂子若是成了,日后就留给宝珠。这是她额捏的遗赠,本该就是她的。”
康熙沉默片刻,而后揽住齐东珠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倒是对得起表妹临终所托,把宝珠当做了自己亲生。可你曾想要过自己的孩子?”
齐东珠被问到了要命处,脑子就是一麻,赶紧转移话题道:
“宝珠大些再说吧。景仁宫三个幼崽,也不少了。”
她才不想生。女子生育太苦,而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一个康健的身体去做,况且她并不缺幼崽的爱。她的幼崽们或许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她已经没有半点儿不满足了。
“四阿哥和八阿哥都长大了。今岁四阿哥该议亲了,你可知道?内务府呈上了选秀折子,将适龄女子罗列其中,你作为四阿哥母妃,合该为他订一门亲事。”
这强买强卖的封建婚姻让齐东珠不爽起来。她被康熙揽着腰,但还是扑腾着在康熙怀里转过身来,抬眼瞪他:
“四阿哥虚岁十一,有什么可急?皇上选秀便选秀,莫霍霍孩子。”
康熙蹙眉看着她,全然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脾气从何而来。但康熙的脾气好得出奇,沉声解释道:
“皇子定亲,方才有了妻族帮衬,日后行走朝堂才有照料。若是旁人都定亲,四阿哥不定,旁人只当朕不重视这个儿子。莫说四阿哥虚岁已有十二,今岁该定下来,便是八阿哥明岁也虚岁有十,同样该定下了。你做母妃的,也不能一味纵容宠溺,朕就没见过像八阿哥这么大的皇子还在母妃怀里撒娇的。”
说她的崽不好,齐东珠可不爱听。爱撒娇明明是狗子的优点,和不懂的人永别了。齐东珠冷酷地想,嘴上却没有反驳皇子议亲的理由了。她总不好让四阿哥在兄弟里留下大龄还没人要的印象,只能叹气道:
“他的生母是德妃,合该她生母为他定下亲事,皇上记得与德妃商议人选。”
“你作为他如今的养母,也合该参与此事。德妃循礼,你邀她来景仁宫工商此事,得了人选报与朕便是了。”
康熙不以为意,齐东珠皱起眉,心中埋怨他的不走心,又想到前些日子在永寿宫看到的宜妃,开口问道:
“皇上多久未曾去看过旁的嫔妃了?这等大事,还是要皇上亲自去与皇子生母商量才好。况且皇上久日不如别的宫殿,宫中该有不安了。”
齐东珠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了。她对康熙养出了一点儿情分,但她不觉得康熙应该日日来景仁宫里。这让她不自在的同时,更让她觉得损害了旁人的利益。在她看来,三宫六院已经损害消磨了太多女子,但既然康熙和封建制度将人送进宫,康熙便有照顾嫔妃的职责,这不仅是物质上照顾嫔妃,更是精神上的。
再者说,人的情分有很多种。齐东珠不觉得她这辈子能懂什么爱情,但她却明白,任何情分都不是长久的、不会被消磨的。纠结谁爱谁,谁不爱谁,爱就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根本没有意义,实际的关怀和帮助才是让人灵魂充实起来的根基。
可谁知康熙听闻这话儿却是冷了脸。他自打齐东珠应允入宫后,便从来不在她面前冷脸,这回儿却是暗着凤目,一语不发地看了齐东珠许久,方才冷声道:
“你在卫氏处遇到郭络罗氏了?她不开怀,你便要来指使朕,朕看你心疼旁人远多于朕!见一个帮一个,这天底下是不是没有你纳兰东珠不心疼的人,朕倒不知你还是个情圣。”
这一番连讥带讽,给齐东珠说懵了。她无辜地眨了眨鹿眼,扁了扁嘴,小声说道:
“你凶什么?嫔妃被选进宫,若是皇上不照料她们,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齐东珠眼睛大,当她委屈的时候,满眼细碎的光清晰可见,康熙当即耳根子软了些,但仍然面色冷硬道:
“你真当宫里都是你这样的?一个个都比你精明,何时轮得到你替旁人参详了?”
齐东珠不服气,但她知道自己口条并不伶俐,只不满地瞪着康熙,双颊因为憋气鼓了起来,泛着点儿红润。
康熙心知与她置气最终气的只会是自个儿,就将话题转开,去问院子里的红薯苗。
清初的动乱已经过了,到了清朝中期,人口会呈现爆炸式增长,但生产力却没有得到有效改善,供养这上亿人口的,仍然是简单的躬耕体系。作物的选择变得至关重要,在面对灾年的时候,百姓需要一些应对能力。
早在齐东珠大张旗鼓找红薯苗,去翻关于明朝关于红薯的种植记载的时候,康熙便寻人在庄子上试种红薯苗了。八阿哥的景仁宫小试验田虽五脏俱全,但却测不出红薯亩产及大规模播种的产量,康熙知晓齐东珠的目的,也乐见其成,自然不会指望幼子做事。
他是后来才听说,他这八子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在宫外也寻了人替他在庄子里播种番薯。手段虽然稚嫩,但也一心向善,康熙没有追究。
齐东珠对于植物学没有什么研究,但她每日都看着雪白的萨摩耶在嫩绿的幼苗和土地之上窜来窜去,给幼苗浇水松土,心中看着每日增高的幼苗,也充满欣喜。她心里也明白,如果要规避百姓的苦难,单靠种植粮食作物,让百姓饿不死是远远不够的。在贫穷和贫瘠之中,贫瘠往往才是最可怕的,若是百姓无休止地缠足、生育、一代代挣扎在贫困和苦难之中,将残酷习以为常,那才是真正的害人。
活民,不只是要让人有饭吃,更是要让百姓活得有尊严。
齐东珠是不会与康熙说这些的,她知道上位者不紧不会去听这些道理,反而会遏制任何进步的、人本的、有碍他们统治的思维。齐东珠还有求于康熙,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便只与康熙说了些八阿哥的事,说他和四阿哥闹别扭,又被小狸花不小心打了鼻子眼泪汪汪。
康熙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孩子之间的打闹,只应和几声作罢。是夜,景仁宫的灯一盏盏暗了下来,康熙再次提及了为两位适龄阿哥选姻亲之事,话里话外都是让齐东珠插手安排二位阿哥定亲人选之意,可齐东珠仍然拒绝。
康熙蹙眉,只能把话儿说明白些:
“你今日已是一宫主位,他们又是你养成的阿哥,即便你不是他们生母,但他们的婚事和该你来掌。你若不理会,显得两位阿哥养母不慈。”
“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况且我仍然觉得稚龄订婚实在不妥。若是皇上要按规矩来,就寻能按规矩办事儿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齐东珠撑着眼皮,困倦道。而康熙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她,见她面色困倦,可见思维迟缓,最是不设防的时候,便突然开口问道:
“行,景仁宫阿哥的事朕暂且不提,今年宫里大小选,你就没旁的可说了?”
齐东珠都快半合上的眼皮撑起来一点儿,眸光流转之间,全都是坦白的困惑。康熙看得心中一闷,有些莫名的火儿烧了起来。纳兰东珠的眼神真干净啊。康熙咬牙切齿地想,干净地根本盛不下人。
“你别以为你满床益母果味撇干净了,朕就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这回儿,齐东珠的瞌睡虫飞走了。她用手肘支撑着床面,撑起来一点儿,看着康熙漆黑的脸,小心翼翼看了半晌,方才尴尬地问道:
“皇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