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棠贵妃按着额角,“运作了这些时日,再加上太子党相助,多少还有一分转圜余地。且看圣上如何决定吧。”
“其实大将军不过是为旧友求了一次情……至于被御史台弹劾至此吗?”季英忍不住说。
“为佩刀入宫的兵部官员求情……此事在有心之人眼里,是杀头之罪。”
棠贵妃低低说,“我虽然查不到线索,但那位大人敢佩刀入宫,绝不可能是因为醉酒,必是有人设局陷害……或是有宦官传了假消息误他。”
“其实圣上也不过是寻个由头收回兵权罢了。”她闭目叹息,“狡兔死,走狗烹……这么多年了,圣上还是想着当年夺嫡之事啊。”
她停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长公主那边有消息了吗?”
“递了三次信过去。”季英也压低声音,“长公主府隐隐有动静。还要再递一次信吗?”
“等。”棠贵妃摇头,“她在犹豫。”
她思考良久,又缓缓道:“把我压在木匣子里那封信送过去。那是阿莲的手笔,她们曾是旧交……愿以此襄助长公主下定决心。”
季英依言离开。棠贵妃独自倚坐在美人榻上,四面都是摇曳的烛光火影,照得她满头朱钗华彩四溢,容颜如璞玉无瑕。
她望着头顶一盏明亮跃动的珐琅灯,苍苍然笑了笑,复又低低轻叹一声。
直到满殿灯火都黯了,掌事女官季英终于推门进来,疾步走到棠贵妃的榻前。
“娘娘……长公主回信了。”季英低声说。
棠贵妃接过信,匆匆展开,却发现上面只落笔了一个字。墨色端庄圆润,笔势雍容大气,乃是出自长公主的亲笔。
信上写着:“否。”
翻到背面,竟绘有一幅草草而就的水墨画,点点淡墨描出了一段湖光山色,山间有名刹古寺,僧人披袈采药。
“娘娘……”季英迟疑着问,“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棠贵妃摇头叹息:“她说她老了。”
她又叹息一声,低低道:“而且她知道我有过孕的事了……所以,她不敢信我了。”
“可娘娘分明已经喝下了去子药,此事早都过去了……”
“但她知道了。”棠贵妃摇着头,“我隐瞒此事是为避免圣上忌惮将军府,却不料长公主竟然得知了此事。因为那个可能出生的孩子,她不敢信我会全力支持她……”
她淡淡笑了一下:“当时,我只是犹豫了一刹那啊。”
“娘娘。”又有一名宫人在殿前长拜,“太极宫有消息了。”
“进来说吧。”棠贵妃闭目低语,“什么消息?”
宫人小步入殿、俯身跪地而拜,垂首再叩首三次。
“……结党犯上,谋逆不轨,全府上下,一律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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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躺在满是草药和水汽的白雾里。
“我睡了多久?”他低声问。
“大半日。已过黄昏,是亥时了。”洛十一在屏风外答。
“还来得及。”谢无恙说。
他咳着嗽起身,淌过汩汩的水流,抓起在博山炉前熏过的绛纱袍。
洛十一急忙过去扶他。他踉跄了一步,重重跌坐下来,仰靠在墙壁上喘息着,胡乱把那件绛纱袍搭在身上,凝视着自发间坠落的水珠。
“她……”
“去蓬莱殿了。”洛十一答道,“她留话给你,让你不要动,她去与贵妃商议,看看此事是否有转圜余地。”
他见谢无恙不再挣扎着起身了,才转去那扇竹木屏风后。他端起放着青瓷茶具的木托盘,侍奉在谢无恙身侧,递了一盏热茶到他的手中。
谢无恙推开了。
氤氲的白雾里,他遍身都是凌乱的水汽,目光涣散,良久不语。那件绛纱袍无声地掉了下来,在乌木地板上折叠成一团。他就在这团华贵的绸缎间安静地倚坐。
他轻声说:“十一,我累了。”
“殿下……”
“一年,还有一年。”他闭上眼睛,“我要怎么做才能护得下那么多人?”
“敬德五年,我那次发病……北司趁势而起,如珩被贬,老师被贬,还有那么多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这次我只是睡了一日而已。”他低低地说,“倘若我昨日没贪睡,赶在那些人之前去一趟御史台……倘若我昨夜能坚持到见父皇一面……”
“殿下……”洛十一低声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倏尔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一个纤细美丽的身影停在乌木门前,以白皙漂亮的指节叩响门面。少女的声音轻轻地说:“谢无恙,你醒了吗?”
洛十一从偏门退下,谢无恙起身走上前。
缭绕而上的水汽里,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最后停在了门后。
他站在那扇门后抬起手,推开门就是他想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