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云无罪出狱,朝野非议颇多,文官武将吵成一团,嚷得人头疼,难掩烦躁地,景烨问:“皇后呢。”
“回陛下,”小心翼翼递上杯茶水,李延福答,“早晨小墨来回话,说皇后仍病着。”
自打撞破临华殿那位开始,皇后就称病独居清宁宫,连带着陛下也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
景烨知道,林静逸这是在和自己闹脾气,但他已经按照对方的意思,把陆停云送回大牢,重审燕州案,子闲也该体谅他的难处。
如果不是为了让子闲满意,他大可以将陆停云囚禁宫中,又怎会横生枝节,引来这许多麻烦。
更何况,自己与陆停云,并没有实质地发生什么。
“算了,既病着,便叫他好好休养,”登基前后,总是自己温声软语去哄人,景烨忽生厌倦,道,“霍野呢?”
李延福:“霍校尉已经候在殿外,陛下可要召见?”
景烨:“传他进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景烨看来,陆停云愿意让禁军入府,便是态度的软化。
昔日掌管整个大内安防的暗卫统领,此时却穿着身六品的校尉戎装,跪在他脚下,景烨瞧着霍野那张曾经被先帝信任、死前都要念叨的脸,顿生舒畅。
“霍卿,”记起近来禁军日日被阿云指去除草的传言,他抬手示意对方起身,笑,“将军府的日子如何?”
第105章
霍野知道新帝想听什么。
尽管他不懂, 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对方,却能敏锐捕捉到那股微弱的敌意。
没有提及青年对自己的礼遇,他心念电转, 答:“……微臣、不敢妄言。”
吞吞吐吐,似是颇有隐情。
“朕听闻,阿云最近正在修缮府邸,”视线扫过男人比离宫前更深的肤色, 景烨颔首命李延福奉茶,问, “霍卿可也有参与?”
霍野如实,“是。”
而后假装无意地, 借着接过杯盏的动作, 露出掌心被草割伤的痕迹。
以当今这位陛下的心胸, 大抵见不得青年与任何武将交好, 哪怕他仅仅是个人微言轻的禁军校尉。
“总叫你守着他, 也难怪他有怨气,”眸底警惕渐消,景烨惺惺作态地叹, “说来倒是朕牵连了你。”
霍野立即, “微臣惶恐。”
“阿云乍然失去手下将士, 又伤及根本,因果循环, 徐驰虽畏罪自杀,他却再难征战、朝鞑虏复仇,”语速缓慢, 景烨幽幽,“……种种叠加, 脾性多少古怪了些,委屈霍卿担待。”
谎言说了一万遍,大抵连自己也能骗过去,余光瞥见新帝那张写满惋惜的脸,霍野只觉得阵阵恶寒。
若他当真从未知晓燕州一案的真相,此时怕是早已感怀新帝的宽容,转而对青年不识大体的“任性”生出厌烦。
而事实上,正是因为新帝的命令,才会引发这一连串外人眼中的“龃龉”。
“陛下言重,”面色如常,霍野收拢思绪,“为陛下效力,乃臣的本分,自当尽忠职守万死不辞。”
这般漂亮的场面话,为臣者未必真心,为君者未必相信,可刚入耳时,总能使龙颜大悦,哪怕只有短短几息。
“很好,很好,”终于舍得结束漫长的试探,景烨拐入正题,“阿云近来状况如何?”
霍野:“张院判医术高明,将军的外伤具已结痂,咳嗽也减轻了些,只是仍旧嗜睡畏寒,每日常有几个时辰昏沉乏力。”
景烨点头。
御医给出的诊断,倒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是那样重的伤,精铁弩箭穿胸而过,能保住性命便足以称得上奇迹。
但他想知道的却不止这些。
“旁的呢?”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景烨道,“阿云心情怎样?寝食可香?是否有朋友登门劝解?”
“这……”约莫没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细节,男人迟疑了两秒,才回,“陛下恕罪,将军食欲好坏,臣未曾注意,不过他好似噩梦缠身,夜难安寝,张院判改了几次方子,派臣去抓药,却收效甚微。”
“至于朋友,恕臣直言,将军府前、门可罗雀。”
前一句还称“将军”,后一句就变成了“他”,以两者官职的差距,难免显得不尊敬。
这般不经意间的流露,反倒进一步打消了景烨的猜忌,若有所思,他重复,“噩梦缠身?”
霍野:“是。”
此种滋味,景烨最是了解,没重生前,他也常常梦见陆停云的脸,或笑或羞,或落寞,或意气风发,因得都是些美好的回忆,所以并不叫他惊惧。
可现下陆停云的梦里,大概满满充斥着燕州一战的惨烈。
美梦尚且让人疲倦、神思恍惚脾气暴躁,遑论梦魇。
眉宇暗藏的轻快逐步退去,随着新帝的沉默,偌大的勤政殿陷入死寂,细看之下,还能品出那么一点微不可察的愧疚。
过了半晌,景烨才开口,“朕晓得了。”
“张院判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进宫来取。”
霍野躬身,“臣领命。”
远程围观的宋岫悄悄扬起嘴角。
除开前几日下雨那晚,他哪里有过“夜难安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