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恨意与痛苦,季商曾经不被信任时的失望,更让丁恒远耿耿于怀。季商压在石头下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被丁少东撕成碎片,又被丁恒远捡了回来,他将破碎的纸屑一点点拼凑还原。
这么些年里,他一直循着季商的印迹。在彻夜难眠的深夜里拨过很多次那些熟记于心的电话,但都在接通前又胆战心惊地挂掉。他在季商家的楼下看过窗前晃动的人影,在公大校门口进出的学生里寻觅,在闲宵点一杯咖啡独自坐着,直到四楼房间的灯亮起。
丁恒远一直将季商留在自己的世界,却又因为丁思新的死与父亲的怪责,不敢再次走进季商的世界。
在得知丁思新死亡真相那天,丁恒远除了痛苦、恨意与愧疚,竟诡异地生出了那么一点轻松。
他不管不顾地开车到达闲宵,轰隆的雷声犹如晨钟暮鼓敲响他的希望,倾盆而下的雨水像是给了他一次新生的洗礼,雨夜里闲宵透出的光好似指路明灯。
他推开那扇门时,季商正走向前厅。
就差一步,十二年里,丁恒远迈不出去。就差一声,十二年里,丁恒远叫不出口。
他鬼使神差,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形成了惯性,在季商目光移来的那刻,转身冲进雨里,狼狈不堪地再次逃离。
丁思新的死不再横亘在他与季商之间。丁少东也不再有理由责恨他与季商。可是他这样一个不施信任,反肆意迁怒于季商的旧日恋人,在季商那处还能留下什么印迹呢?
所以当丁少东那双空茫苍老的眼睛、在丁艾出生时都没有重新点燃生机的眼睛,再次熠熠闪烁着光芒、对丁恒远说他要复仇,要那个四个人渣下地狱时,丁恒远的顾虑与反对轻于毫毛。
他的妹妹、母亲,甚至于他的感情,都被那四个恶魔毁掉。丁恒远也痛恨、他也恨不得能手刃仇人。但他也试图锁住内心的怪物,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妄想做个与季商立于同一世界里的人。
王景平死亡的新闻出现在媒体上、父亲鞋底的污迹、那场突如其来的昏睡,丁恒远很快意识到父亲丁少东已经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而知晓这一切的他,不可能揭露父亲,便只能被迫深陷其中。
张闯的血飞溅而出时,他冷静得如同在进行一场普通的手术,在剜除这个世界的附赘悬疣。
这是在为丁思新复仇吗?还是在为那些无辜少女伸冤?亦或者在为自己逝去的感情泄愤?那一刻,丁恒远清楚地意识到,他心中的怪物已经被放出来了,自己已经完全被这怪物侵蚀。
天台上突然安静下来。
曾文龙聒噪的呼救声,在意识到季商与丁恒远的关系时,戛然而止。
夜风猎猎,缠绕着令人窒息的汽油味。灭掉的打火机仿佛已经将满地油污点燃,撕掉伪装原形毕露的困境,让抚在丁恒远面颊上的风变得时而炙热、时而冰凉起来。
黑色的油污从歪倒在地的汽油桶,一直延伸到被汽油浇透的曾文龙脚下。丁恒远不想让季商看到现在的自己,他一脚踏到油污之上,颤抖着再次按动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