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凤是台南人,父亲是个自行开业的医师,她家里在台南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望族。她排行老么,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以陈香凤的学业成绩与家境而言,若要读一般高中然后再上个大学是轻而易举的,她之所以会去唸师范学校,全然出于陈妈妈的深谋远虑。
要知那年头当过老师的女孩,找起婆家来那可顶顶抢手,这就要比读不读大学重要多了。再说当时全台湾唯一的大学远在台北,她父母也捨不得让宝贝女儿将来负笈远游,因此就让她考进了台南师范学校。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陈香凤毕业后竟然被分发到了比台北更遥远的台东,她老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送她上了公路局班车,她自己倒是兴奋地要品尝独立生活的滋味,到那里都挺好。
陈香凤虽然在初遇姬家桐时,有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不过也仅此而已,丝毫没有进一步的遐想。他们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若说会有什么的话,那实在是无法想像的事。更何况陈妈妈一再叮嚀她不可以自己交男朋友,也老早就不厌其烦地对她耳提面命什么才是正确的对像,以防万一她真的自己交了男朋友,那好歹也要合乎标准吧?
其实以陈香凤的条件而言,这个标准倒也不苛,不外就是:一要家世清楚牢靠,二要年纪大她个三、五岁,三要当医生的或医学院的学生,四要相貌白净体面。至于籍贯嘛,陈家老两口倒很“开通”,只要是本乡本土的闽南子弟就好,即使祖上不是泉州人也没关係。
对于这一套标准,陈香凤并没有什么意见,她自己只期待未来的夫婿最好是个翩翩才子,其他就没想太多。至于爱情嘛,那年头并不怎么时兴啦!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工友老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陈香凤来到这所学校,就好像天上掉下来个凤凰。不但未婚的男老师个个抖擞精神,力图表现,就连那已婚的也暗地懊恼自己结婚太早了。陈香凤对这种情况刚开始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她自知自己长得漂亮,过一阵子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只有一个人让她心里一直很彆扭,那就是工友老姬。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姬家桐颇有惧意,想来更没有可能是喜欢上他了,可是就是不自禁地蛮期待看到他,正确的说应该是被他看到,因为她是不可能没事去正眼瞧他的。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竟然有这种期待的,只告诉自己那是因为那傢伙太凶了,所以才感觉怪怪的。
姬家桐虽然从来不会刻意找机会接近陈香凤,心里也并没有常常见到她的渴望,可是一旦见着了她,就会不明所以地愣上一愣。他看她的眼神没有爱慕更没有慾念,只是若有所思,彷彿那秀丽的身影会撩起些什么,使他想起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想起一些他并不愿意去触碰的往事。
这所学校里连着陈香凤在内,有三男两女共五位单身老师,都住在学校的教员宿舍里,也合起来开伙吃饭。那时要料理一顿饭菜可是相当地费事,而现成的饭菜是没处买的,当然更没有人上馆子。要吃饭就唯有劈柴升火、淘米洗菜的至少弄它个把鐘头。若连着买菜在内,那些单身老师若要自炊自食那就不用上课了,再说合起伙来吃也比较经济些。
因此,为这个单身伙食团料理三餐,就成了工友老姬的差事。姬家桐做菜倒没啥天份,好在那时候能吃到的东西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咸鱼、豆芽、高丽菜之类的那几样,有时来一盘大葱炒肉丝,或者一人加一粒鸡蛋,那就算是加菜了。
在那三个王老五男老师之中,有个姓赖的特别机伶,察觉到陈香凤对姬家桐似乎有些微妙的好感,嫉妒之念油然大起。就按耐不住地在姬家桐背后造谣中伤,说他手脚不乾净老佔他们的便宜,趁着买菜浮报开支,这些日子已不知落下了多少好处。
这赖老师刚开始造谣时还有点良心不安,可是谎话一旦说多了就连自己都相信了,造起谣来就更活龙活现像真的一样了。
要知那年头大家极为穷苦(註一),吃饭可是件顶大的事,饭钱被揩油了那还不就像是身上被挖了块肉一样?是以听到谣言的人虽未必就信,但心里难免会起老大个疙瘩。陈香凤原本不相信姬家桐会是那样的人,但这话来来去去听得多了,日久之下也就将信将疑了起来。
也是合该有事,这个月轮到陈香凤当伙委,可是她发现她负责保管的二百五十块钱伙食费不翼而飞了。当时民风纯朴,特别是在这个乡下小镇,就从没听说谁家遭过小偷,这可是件严重的大事。陈香凤一时有些着慌,就去找隔壁宿舍的另一位姓刘的女老师商量。
刘老师问道:「你都澈底找过了?」
陈香凤答道:「找了好几遍了。」,她忧急的几乎都快哭了出来。
刘老师一时也没啥主意,就去把男教员宿舍里的三位同事给找来一起商量。
「学校里平常人多,只有放学后或礼拜天才好下手。」,有人把调查范围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