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声间,谢政玄已迈步进了屋内。
晏枎虞心下一惊,着慌低头。
当下的谢政玄更为年少,眼神也并不像身处高位时那么深沉,束着高尾,长身玉立,着青衫,手持马鞭,一双略为狭长的眼看的人不敢与之对视。
清贵疏朗,世间无二。
晏枎虞坐在绣着盘绦纹府绸帷幔后的床榻上。
帷幔半遮半掩,他注意到床榻上的她,眼眸一扫,少年独有的声调传进她耳中。
“没想到长兄房中还有人。”
面对这熟悉嗓音,晏枎虞猛地捏紧锦裘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在场的侍婢侍从纷纷行礼,包括闻玉也都跟着欠了欠身。
王公贵族身份高贵,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布衣,自然是要拜谒。
按道理晏枎虞也是要跟着行礼,但她不敢抬头,她怕自己的恨从眼中冒出来,只能假装行动不便。
“我瞅着眼生,未曾见过。”
“她是我的客人。”谢胤栩道。
“小娘子怎么低着头,我个世子有这般可怕。”
他说话有着官家人的傲气,居高临下,尾调微扬带着丝揶揄。
见状,谢胤栩帮晏枎虞解围,道:“三郎就是爱说笑,昨日这位娘子因我不小心受伤,身体抱恙,女儿家害羞,你莫要介怀。”
“怎会。”
谢政玄应得很表面,他根本就不会对这种事在意,连搭理她的话都是心血来潮走过场。
他向来基本都是有事说事,不屑说多余的话。
“长兄派人说有事找我,不知何事?”
约莫是碍于有他人在场,谢胤栩没有直接说。
“事情繁杂,你我兄弟二人不如先去书房。”
谢政玄没有拒绝,谢胤栩安排好后面的事后两人一起出了房门。
一众人员消散后,晏枎虞抬头,锦衾下的指甲嵌到了血肉里也不觉痛。
“没想到这个世子长得还不赖嘛,晏枎虞你刚低着头都没看见,我一直以为话本中那些说冠绝天下的容貌都是胡吹的,原来真有人长这样儿。”闻玉说的津津有味。
“阿玉,”她感到胸口一阵闷痛,深呼吸了下面容带笑朝闻玉道,“我好饿。”
闻玉拍了下额头,“瞧我,把你吃饭的事儿都忘了,你先等着,我去问问看饭甚么时候来,这会儿估计应该好了,你先休息下,我马上回来。”
“好。”她虚弱地点头。
闻玉见她面色发白,以为她是高烧后有些病弱,没有察觉到异样出了房门。
谁料,闻玉两只脚出门刚一下,晏枎虞再也忍不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望着手掌触目惊心的红,她嘲弄地笑了下。
从前,她以为只有慧极必伤,原来太恨也会伤到自己。
此情此景,她只觉得庆幸,有道说勿怨勿念,怨有甚么不好,至少还能活着,要是死了就可甚么都没有了。
她现在只有怨着才能好好活。
她挪步下床洗干净手掌。
屋外天色渐暗,她走到门外,仔细嗅着空中淡淡的花香。
霜白的花瓣被风吹到她的掌中,她眼中冰冷异常,握紧手心,花瓣被指甲划成两半。
她心中默念,谢政玄,你我来日方长。
.........
避免被发现异样,在闻玉回来前晏枎虞收拾好了一切。
面对丰盛的饭菜她没胃口,象征性喝了一碗厨房炖好的乌鸡汤后,便上床假寐。
整个夜晚她几乎都无合眼,临死前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
她深陷噩梦,不断惊醒。
想杀谢政玄的心已经按捺不住,好在她没被恨意冲昏头脑,知道现在她没有刺杀他的本事。
杀掉谢政玄并不容易,她不能乱来。
她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一个不能失手的计划。
黑夜对她来说充满漫长之感,她一遍遍在脑海中思考着应该如何布局才能万无一失,时近天亮才堪堪睡去。
晏枎虞再次睁眼已经到了翌日傍晚,高烧也已退去。
晚饭后,外出归来的谢胤栩怕她们待在房中烦闷,便领她们去了王府花园转悠。
晏枎虞原想拒绝,但她想起花园靠近谢政玄居住的院落,就顺着应承下来。
想复仇,她就要先接近他。
从现在开始她会隐藏好自己的恨意,她会抓住一切机会,与他接近的机会。
她要这一生的谢政玄内心只有她,要他爱上她。
然后她会再将他的爱,踩到一分不值,踩到尘埃之中。
她要把他的爱,碾碎。
她要诛其人,也要诛其心。
.......
谢胤栩在前面领路,晏枎虞和闻玉跟在身后。
穿过林林总总的水榭楼台,一湾堪比万顷之陂的池塘映入她眼中,池中有两只如活物一般的仙鹤石雕,生气勃勃,刻画的每一笔都可以瞧出师傅精湛的工艺。
耳边水声涓涓,谢胤栩领着她们到最上面的凉亭坐下。
“你们府可真大啊谢郎君,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花园,比话本里形容的都要大。”闻玉感叹道。
闻玉从小在市井长大,对谦称这种事儿根本不讲究。
“闻玉娘子说笑了。”谢胤栩自谦道。
晏枎虞环视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亭台楼阁,一砖一瓦,都是她曾见过的。
前世她和谢政玄在一起后,他也曾带她来过这里赏景。
那时她惬意躺在他怀中逗猫,指着景观只有两只石雕的池塘问他:“临郎,这里为何不种些花儿呢,独独放两个石雕的话会不会太空,如果种满荷花,一到夏天肯定好看。”
这句话她当初只是即兴一说。
谁成想半个月后,他竟真移了一池塘的荷花过来。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不止于此,她的很多话,他都曾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