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贵先后试了两回都不成,他本就心急,听见族人的话仿佛见到了救星般眼前一亮。
刘福贵小跑着往家的方向去,族人们则战战兢兢跟在后头。
乾坤袋里的粮食可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容不得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木槿跟在人流后头来到刘福贵家。
她当真不曾想到,分神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会发生那样多意外。
眼下再没有人能比刘福贵更焦急,他不光面对孙辈的死亡束手无策,还先后试了两三回都无法取出乾坤袋中的粮食,刘福贵心惊胆战生怕粮食就此打水漂。
他做出极其郑重庄严的祷告姿态,祈求他的神明能够继续护佑他与同乡们。
好在他的祈祷终于奏效,灾难来临之前被收进乾坤袋里的粮食完完整整出现在刘福贵被洪水冲刷后遍布淤泥的院落。
人们欢呼一声,不约而同冲向粮食堆里。
他们并不担心粮食无法分辨的问题,族长早就帮大伙做好了记号。
有人习惯性回头看向族长的位置,却再没有王宝兴瘦削而威严的身影。
王宝山自打团聚以后就没说过几句话,他发出重重的叹息声:“若你们二伯在就好了。”
二哥给族人们做了最周全的安排,说句为东小庄众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并不为过,然而作为东小庄的主心骨,他仍没有任何归来的迹象。
王宝山不断暗示自己说王宝兴或许在哪儿耽搁才没跟族人团聚,说不准过几日就能见到他了,可一想到王宝兴在大雨里发高热,王宝山心中便泛起苦涩,他不愿意相信最糟糕的可能。
金宝娘瞅着完好如初的粮食放声大哭,好几个年轻妇人过去拉把她却死活拉不起来。
金宝跟他兄弟已经成家有了儿女,金宝爹娘不愿拖累儿女,准备单独撑着艘竹筏走。
金宝担心爹娘出事,特地搓了条数十米长的草绳将自家竹筏跟爹娘的竹筏连接。
在金宝眼里,不管爹娘的人与畜牲差不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没命。
风浪袭来时,金宝勉强稳住身下的竹筏,他年老体衰的爹却比不上正值壮年的儿子,虽费力保持平稳却依旧翻了船。
当时风浪极大,金宝爹很快便被浪花卷到水底,金宝娘命大些,抓住了竹筏上拴着的草绳,被儿媳妇拼命给拽了上去。
连哭泣的功夫都没有,金宝一家再次开始与风浪搏击的日子。
等风浪彻底停歇,金宝娘不停抹眼泪:“当初就应该听你的,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当了,俺和你爹要跟你一道,指定不会……”
说到后头,金宝娘便因哽咽再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金宝夫妻只一个孩子,带上爹娘不算难事,只他爹是个犟脾气,死活都要单用个竹筏,最后反倒丢了性命。
一家人整整齐齐走到最后的委实太少,继金宝娘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抹眼泪,有的是亲眼看着家人被风浪吞噬、有的家人生死不明,各人有各人的悲哀。
王宝山指挥儿女将王宝兴家的粮食运到自家去,他打算等明日歇息过来就带两个儿子并族中子侄去寻找王宝兴。
族人们并不担心王宝山私吞掉族长的粮食,从王家村时候开始,四叔就是个厚道人、他闺女又三番五次带车队走出险境,人们打心底里愿意相信他。
东小庄整体地势偏高,院落里并没有太多积水,经过太阳连续几日的暴晒后只略微泛着潮气而已。
等转进屋内,情形却比院落里差很多。
原本坚固的房屋只残留光秃秃的墙壁,幸运的话或许能有几根屋顶上头的横梁残留,而上头铺盖的瓦砾、芦苇皆消失殆尽,从屋内就能看见夜空。
在等待木槿她们归来时,崇文就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屋内的桌椅箱笼早就大水冲走、地窖里灌满了水,原先藏在地窖中的被褥衣裳甚至腌菜都有了发霉的味道,王李氏跟周氏甚至没有力气将它们浆洗干净。
王李氏:“都活着就成、活着就成……”
洪水让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瞬间家破人亡,自家能够再次团聚已经足够让王李氏谢天谢地,她不再期盼旁的。
“对,这些东西往后还会有的,只要我们人都在就什么也不怕。”木槿附和道。
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只是过眼云烟,一家人团圆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因路途遥远的缘故,木槿他们当初用的竹筏早就被抛弃在半路上,崇文回到东小庄时洪水尚未退去,竹筏才得以保存。
王李氏担心年幼的吉祥如意受风寒,特地把蓑衣铺盖在竹筏上,给双胞胎做了个简陋的床铺。
余下的大人则倚靠在墙角就那么睡了过去。
睡吧,明日还要找寻尚未归来的同伴。
——
次日,东小庄二十余个没有受伤的青壮年便出发了。
乡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回东小庄、要么盘踞在药山,只消顺着这两个方向,总归能找见的。
他们打算先在东小庄方圆几十里寻人。
队伍中每个人都带了至少两个大水囊以及新鲜出炉足够吃用数十日的干粮。
崇文等人的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他们不得不如此做。
眼下没有归来的族人,假如还在人世,要么粮食全被消耗掉没有力气走路、要么受了伤,二者都拖不得。
洪水终结了太多人的生命,当大水退去时,隐藏在水下的悲剧则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崇文自出发起就见过无数人和动物的尸体。
木槿早在出发前就曾叮嘱说莫要触碰人和牲畜的尸体,也不要乱喝外头的水,他们将木槿的话当做半个圣旨,几乎自发远离这些。
崇文在途中看见头死去的耕牛,不知耗尽几代人财富得来的耕牛身体膨大到不可想象,远远看去竟像山野中失去象牙的大象,唬得人全然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