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洪水退去已经十几天,明眼人皆知晓余下族人生还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可大伙不能放弃,如果连自己人也放弃,那……那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道路比木槿回东小庄时更容易通行,不过偶尔在路上便能闻见股子恶臭,是尸体散发出的味道。
木槿等人在出发前就扯出家中残余的旧布料做了面衣遮掩口鼻,饶是如此,依旧有若有若无的味道飘散进来。
此时交通不便,当地官府自顾不暇,京师在灾难发生几日后才得知消息,如今只有极少地方能遇见官府的救兵,大多数人想活下去只能靠自救。
就算有受伤幸存下来的,如果救治不及时,照样会变成路边的一具尸骨。
同等规模的灾难,古代死亡的概率远远高于现代。
路上的积水早已消失、泥土路纵使坑洼不平却不复早先的泥泞难行,木槿天亮出发,等到深夜就抵达了药山。
此时在药山滞留的人不剩多少,也有虚弱到无法移动的人看见他们仿佛见了救星般拼命哀嚎,努力伸出沉重的手臂欲抓住最后的依靠。
对于饿昏的人,木槿等人并不吝啬给他半块饼子充饥,因为对那些人而言,半块饼子或许就能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至于受伤的,木槿只能努力学会视若不见,这些人太多太多,她救不过来。
直到他们自己携带的口粮被送出去半数多,众人才停止,毕竟自个儿也要吃饭,行善积德总得有点子限度。
木槿跟族人们几乎翻遍整个药山,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下山时竟在山脚看见一抹熟悉的亮色,榆树大着胆子走近,那人面目有些发胀,但熟悉的人仍旧能分辨出五官来,不是王宝顺是谁?
来药山时,王宝顺穿上了最贵的衣裳,那是他到东小庄定居后新买的料子,从王宝顺的话里能窥得这料子只比丝绸略逊一筹,若非他突然得了笔横财,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穿这等好料子的机会。
那段时日族人们还私底下笑话王宝顺有了地主老爷的做派,实在阔气。
谁成想再见这抹鲜亮颜色竟是如此情景。
王宝顺全家都不曾返回东小庄,眼下王宝顺已经没了,他婆娘跟宝贝般的儿子存活的可能已经极其渺茫。
木槿看着几丈外的王宝顺,自言自语:“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没了……”
同王宝顺斗智斗勇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王宝顺总能令木槿和王宝兴气到跳脚,可等到他真的死掉,木槿心中反而生起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总让木槿头疼的王宝顺、总令王宝兴破口大骂的王宝顺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众人盯着王宝顺感慨万千。
他在族里一向属于人憎狗嫌的存在,但大家总归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当亲眼看见同伴死去的时候,免不得心有戚戚焉。
等到众人的情绪稍稍平静些,木槿对同伴说道:“咱们便在此处将他安葬了罢,如今天气热了起来、路途又遥远,中间免不得出现岔子,到时候先在墓旁做个记号,等所有的事了了再买棺材迁回去。”
说罢,她借着衣袖的遮挡从空间里拿出手衣,同后世的手套长相差不多,那是她给王宝山做来御寒的。
家中赶牛车的活向来是王宝山在做,他的手皲裂到不成样子,木槿实在看不过去才做了两副手衣给他,没成想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她将手衣递给准备给王宝顺收尸的族人。
按照在王家村时的规矩,此事得由最年长的几个同族子侄来做。
挪动时木槿还不忘喊:“动作小心点。”
他们用手中的大刀勉强挖好安葬王宝顺的坟墓,准备将他放进去之际竟从他怀里摸到了两锭金子。
穷惯了的人们即使面临生死危机照样不舍得把金银丢掉,除却粮食,能让他们在发大水时还随身携带的也只剩金子了。
两锭金子就有一百两,足够普通农人过活几辈子,木槿当然不会清高到让金子给王宝顺陪葬。
她道:“先扔到旁边,等会儿用水洗刷过之后带回去交给红花。”
是的,红花没有跟爹娘弟弟一起死在洪水中。
王宝顺夫妻自来偏宠儿子,当初毫不眨眼就将红花卖给财主做妾,逃荒途中红花再次回归后,两口子甚至不想养她,幸亏他们不愁吃食加上还有族长的管束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事来。
这回发大水,两口子一副让红花自生自灭的态度。
王宝兴昏昏沉沉还没从风寒中缓过劲来、族人们同样自顾不暇,没有人关注王宝顺的举动,丢掉红花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幸好大牛将红花收留,她才不至于死在洪水中。
没想到红花竟因祸得福,全家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灾后正值各种疫病高发的节点,木槿怕他们接触之后染上疫病,在让王宝顺入土后,立马让两个搬运的族人把手衣并最外头的衣裳扔掉,顺带用水囊里的水给他们冲了冲双手和手臂。
那人舍不得衣裳,眼睛紧紧盯着地面。
木槿只好安慰他:“等回去把所有事都给了结,我给你买匹好料子做衣裳。”
从东小庄到药山所有的地界、从药山的山顶到山脚复回到山脚,几乎每个角落都被他们找遍,除却王宝顺的尸体,再没找到其余失踪族人的痕迹。
王宝兴到最后竟然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木槿不死心,手里的干粮省着吃还能再撑个四五日,她准备跟族人们沿着药山再往西走走,说不准就能碰见王宝兴他们呢。
要知道,有福等人就是在弹尽粮绝、虚弱到无法赶路的时候被救下来的。
从药山往西几十里还有座小山丘,在洪水冲刷下,各种山丘甚至体型略大点的石头都能提供阻力,这也是幸存者们最容易藏身的地界。
从药山到西边小山丘的路途格外崎岖,木槿的脚底已经被磨到起泡,如此艰苦的环境给她种穿越回逃荒路上的错觉。
他们在西行途中遇见的人格外少,当发觉前头有人时,崇武大喊出声,指着前头独自行走的模糊人影大喊:“有人!”
他说话声音不小,那几人同样被惊动了,直直立在原地。
直到熟悉的乡音传来,木槿才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