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33节(2 / 2)

破阵子 阮郎不归 2407 字 6个月前

    晚词诧异地看了两眼,低头继续写自己的。

    第一场考完,众人就在号房里吃饭休息,晚词拉上帘子,躺在炕上,暗自祈祷卷子千万不要落在章衡手里。别人都无妨,给他磕头行礼叫座主,这让父亲在天之灵作何感想?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搁?

    胡思乱想间,倒牵出一段公案。

    那是嘉佑三十二年的正月初一,雪花纷飞,园子里玉树琼枝,银光耀眼。她穿着簇新的大红织锦长袍,戴着方巾,抱着手炉倚门看雪。

    文竹跑过来笑道:“小姐,他们来了!”

    章衡和刘密一道来给赵公拜年,赵公绯袍金带,笑吟吟地坐在上首。地上放了两个绣垫。晚词躲在门后,见他二人撩起衣摆下拜,悄无声息地上前,站在父亲身后,觍颜受了这一拜。

    章衡抬起头来看见她,心知这厮是赶着时机来占便宜,自己吃了亏也不好说什么。

    刘密对上她洋洋得意的目光,忍俊不禁,抿唇一笑。

    赵公转头发现女儿的小花招,好气又好笑,斥了声混账,举起手来作势要打她。

    晚词闪身让开了,神情无辜道:“我一来便看见他们两在磕头,又不是故意的。”

    赵公摇了摇头,向章衡和刘密道:“琴儿一向顽劣,你们莫要在意。”

    刘密笑道:“祭酒言重了,学生相信商英不是故意的。”

    晚词看着他笑,他低下头去吃茶,脸被水汽熏得发热。坐了一会儿,晚词送他们出门,走到石阶下,章衡突然抬脚绊了她一跤。

    晚词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屁股生疼,刘密急忙扶她起来,道:“没事罢?”

    晚词忿然,指着章衡道:“你这个阴险小人!”

    章衡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翻身跨上他那匹禄螭骢,扬长而去,鲜衣怒马转眼没入茫茫风雪中。

    晚词气得从梦中醒来,天已微微亮了。脸上湿漉漉的,抬手抹了一把,望着青灰色的帘子,待被回忆搅乱的情绪慢慢沉淀。

    场内安静极了,想是都睡不好,连鼾声都听不见,只有号兵来回巡视的脚步声。晚词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异味,吸了吸鼻子,登时警觉起来。她掀开帘子,借着稀薄的晨光,看见殷红的血自对面号房蜿蜒流出。

    考官们住在贡院东南角的一座院子里,这个时候大多已经起了,章衡正在屋里整理昨日送来的考卷,外面一阵嘈杂,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家仆开了门,孙尚书走进来道:“丽泉,有名考生死在了号里,你随我过去看看。”

    闱场中怪事频出,死人也是常有的。章衡那年亲眼看见一人发疯逃出号房,触柱而死,闻言心头一跳,忙道:“哪一间房?”

    孙尚书道:“玄字九十一号。”

    章衡暗自松了口气,疾步跟他往考场走去。

    此时天更亮了,血腥味在晨风中弥漫,本就紧张的考生们听说死了人,更加惶惶不安,有的竟哭了起来。

    晚词镇定地望着对面炕上的尸体,心想这人多半是自杀的。她斜对面的一名考生因与死者仅隔着道墙,又惊又怕,哭得尤为厉害,双手抱着头,抽抽噎噎,浑身打颤。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忒没出息。这么多人在场,还能有鬼吃了他不成?晚词翻他一眼,就见过道尽头两名戴乌纱帽的官员匆匆而来。

    守着尸体的冯监临迎上前道:“孙部堂,章侍郎,死者名叫徐昆,是广西柳州府的考生,今年五十有三了。”

    晚词怔怔地看着那章侍郎,紫袍玉面,逸致翩翩,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好像踩在她心坎上,一缩一涨,泛着酸痛。他瘦了许多,似乎还高了一点,看起来和六年前不太一样,更像个文弱书生。然而微风捎来他衣上的熏香,清冽如故,比血腥味更叫她魂悸魄动。顷刻间,她成了全场最紧张的一个,低头看着桌板,手心汗出如浆。

    章衡瞥她一眼,转过身去查看尸体。这名五十三岁的老举人躺在炕上,衣衫整齐,左手腕被割开,血流满席,右手拿着一把小刀,看样子是自杀。尸体四肢有些僵硬,大约死在一个时辰前。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谁?”

    “是他。”冯监临伸手一指,把孙尚书和章衡的目光都引向对面。

    晚词身子一抖,站起来拱手道:“晚生范宣,见过两位大人。”

    章衡点点头,道:“你怎么发现的?”

    晚词道:“晚生醒来看见了地上的血迹。”

    章衡道:“你醒得挺早,在此之前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晚词摇了摇头,道:“不过昨日答卷时,晚生看见他哭过。”

    孙尚书叹气道:“想必是多年不中,此番进场便存了死志,不然那小刀从何而来?”

    章衡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徐昆系自尽而亡。冯监临叫人抬走尸体,打扫号房。孙尚书安抚了众人几句,便和章衡离开了。

    晚词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残香被风吹散,回想他刚才和自己说的话,不甚真切,疑心又是场梦。恍惚了好一会儿,看着对面空空的号房,像一幅悲凉的画,心又沉静下来。

    三场考完,考生们如同囚犯出狱,个个形容憔悴,考官还留在里面,直到放榜后才能出来。

    晚词感觉自己已经馊了,飞奔回家,头一件事便是沐浴。绛月早备下热水和花瓣,晚词坐在浴桶里,搓得浑身都舒坦了,对她说起场上有人自尽的事。

    绛月不解道:“好歹也是个举人,这么大年纪,约莫孙子都有了,何苦呢?”

    晚词道:“有些人靠一口气活着,这口气断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绛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待她洗完,拧干头发,端来热腾腾的饭菜。晚词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那厢章衡正在房中看她的卷子,看完又挑了几卷,一起拿给孙尚书。

    原来莫尚书当年还是礼部侍郎,有意将女儿嫁给章衡,定下日子见面,却被他爽约,甚是气恼,从此不待见他。这些年莫尚书追随孟相,反对变法,双方政见不合,关系一发恶劣,章衡也不想去碰钉子。

    孙尚书看了两卷,都点头说好,看到晚词那卷,神情异样,良久不语。

    章衡道:“部堂觉得这卷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