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郎定睛一瞧,才发现戚峰被几个摆夷女孩儿围在中间,他的鬓边还插着两朵新鲜采摘的艳色山茶,笑容满脸地跟那些女孩不知说着什么。
“好家伙,”薛放吃了一惊:“这还左右逢源,左拥右抱呢。”
戚峰人生得高,体格壮硕,脸膛微黑,浓眉大眼,正是本地女孩子最喜欢的男子类型,方才他们在江边等待薛放杨仪,便有几个女孩子围上来搭讪。
虽然言语交流有些艰难,但这些女孩儿个个容貌秀丽,笑容灿烂,热切而自然,连一向不解风情的戚峰都不由被感染了。
等戚峰发现他们在此处等候,告别了那些女子奔来后,薛放道:“你还知道回来?看看你刚才那样,活脱脱进了妖精洞的猪八戒。”
戚峰笑道:“我是猪八戒,谁是唐僧肉?”他打量着,笑对杨仪道:“我看必然是你。要不十七怎么百般叮嘱叫我好生照看着,生恐有妖怪把你抓了去。”
杨仪一愣。薛放斥道:“显你有嘴了?再胡说八道,就把你留在这儿。”
戚峰问:“留我干吗?这泸江巡检司又不缺人。”
“狄将军正愁地方不宁呢,把你留在这里,就当和亲了。”
戚峰想不到自己堂堂八尺男儿还有这种意外之效用。
邹永彦快步走过来招呼,给他们准备了下榻之处。
中午吃过饭,杨仪喝了药,又歇了半个时辰,精神显见好多了。
黄昏将至,泸江边上沿岸点起了一根根的火把,另一侧却是一串串灯笼,中间排布着些花环宝伞之类。
幽幽的乐声不时从各处传来,泸江三寨不乏优秀的乐手,他们这儿的乐奏也跟中原不同,多用的是芦笙,骨笛之类,曲调别具风情。
月从东出,晃晃悠悠地倒影在江面上。月光跟灯火光交相辉映,搭配着乐声,笑声,这一刻,完全没有了白日的惊怖恐慌,透出一股悠然的闲适。
杨仪缓步走到江边,抬头看看天上天色月色,江面水光火光,眼眶不由潮润起来。
她为何会来羁縻州?这曾是她心之所向,是她以为避祸的世外之地,也曾是她后悔来的地方。
而让她心动起意的那个人,却是……
“岸边的石头最滑,别靠太近。”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杨仪往后退了半步,薛放走过来:“再说了,万一这水里有个水鬼之类的,一把抓住了你,漆黑黑的救都没法儿救。”
杨仪回头,看着他戏谑的脸色,这两句话成功地将她心里才泛出的那点惆怅打散。
“旅帅不是要去陪着狄将军么?”她又往旁边退了退,跟他隔开了些距离。
“那儿人多,我不耐烦。”薛放左顾右盼,看到一块突起的岩石,“到这儿,看的还能清楚些。”
杨仪打量着,她爬上去却会有点艰难:“还是别靠着石头,此处潮湿,怕有蛇虫。”
薛放借着火光看了看:“干净着呢,你胆子这样小。再说这儿火这么多,等会儿还要烧一场,哪家的蛇虫这么没眼色着急过来烤火?”
杨仪的唇角忍不住又上扬,便走到石头旁,想找个方向爬上去。
冷不防薛放抬手在她腰间一握一举,杨仪冷不防,汗毛倒竖。
她生恐他嫌弃自己爬不动,或顺手托那更不能碰到之处,于是赶紧奋力手脚并用,姿态狼狈地上了岩石。
薛放这才纵身一跃,潇洒轻快地跳了上去:“本来想今日回郦阳,这么一耽搁不知要怎么样了。”
杨仪不敢起身,便只坐着,薛放的袍摆被江风吹动,拂到她的脸上,她抿了抿鬓边的发,转开头。
“怎么不说话?”薛放垂眸:“你答应跟我回去的,可别又反悔。”
杨仪确实有点反悔,可不能跟他说:“旅帅不是要回京吗?”
薛放俯身:“怎么又说这个。”
“忽然想起来而已,”杨仪道:“白日听将军说……旅帅跟那太医杨家相识,不知是个什么渊源?”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以前家里有病人,他家经常过去给诊看,一来二去就认得了。”薛放回答了这句,瞥着夜色中她依旧苍白的脸色:“你呢?”
“我?”杨仪猛地抬头。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目光相对,薛放道:“你从不说你的事,好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不肯叫人知道。”
江风潮润,风里好像还带着花的香气。
不知哪里伴着乐声,有青年男女对唱,用的是摆夷语,虽然听不懂,但脉脉之中仿佛带着几分哀怨。
“与其说秘密,不如说是不堪回首。”
薛放道:“你说?”
杨仪看着那凛凛波光的江面:“我从小……是跟娘亲相依为命,我的医术便是跟她学的,她的医术高明,可性子古怪,有一次我问她我的父亲是谁,她的脸色变得很可怕,说他已经死了。从那之后我不敢再问。”
薛放盯着她,唇一动,却没出声。
杨仪道:“原本我是不想学医的,实在是……太苦。但只要我做对了,我娘就会很高兴,所以我也逐渐地习惯。我娘……时不时地拿些、拿些尸首回家,大部分都是些飞禽走兽,但……”
薛放意思到那些“飞禽走兽”绝不是用来吃那么简单,他的心突然揪起。
杨仪把没说完的咽下,抬头:“你不是问我为何像是冷血屠夫么?因为我娘跟我说,剖开尸首的时候,手一定要稳。”她举起双手仔细打量:“那次她弄了一只活的兔子给我,我不忍心,她就握着我的手,逼我去切开它。我现在还记得那兔子挣扎时候,心砰砰地跃动……我娘说,因为我的缘故,这兔子死的很痛苦。”
薛放再也忍不住了:“这是什么女人!”
杨仪轻声道:“不要这样说我娘亲,她只是想让我成为最出色的大夫而已,但她知道我做不成,我这辈子,总是做不好任何一件事,会让所有人失望,包括我自己。”她喃喃说着,思绪却已经沉淀在那令人黯然的一生遭遇之中。
“杨易!”薛放俯身,一把将她从岩石上扯了起来:“不许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