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浇落,冰凉的江水在脸皮上撞了撞,哗啦啦洒下。
正觉清爽,就听见身后斧头道:“杨先生!”
薛放猛地睁开眼睛,江水入了眼中,煞的眼睛生疼。
他正直起身子,就看到杨仪淡色的袍摆在身前晃过:“旅帅。”她叫,声音柔和的不像话。
薛放的头皮发紧,赶紧借着要毛巾擦脸的功夫转身。
敷衍地说道:“哦,杨先生……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杨仪打量着他的脸,他却把斧头递过来的巾子捂着大半张脸,乱擦一气。
“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亲自来回禀旅帅,方才狄将军叫我去诊脉……”她斟酌着,这其实是她找的一个借口,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来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多心”。
“我见嬷嬷跟你在一起,有什么你跟他说就行。”薛放把帕子随手扔给斧头:“不用特意跑来。”
杨仪的心开始发冷。
大概是见她没出声,薛放仓促地瞥了她一眼:“还有事儿?”
从她进门,他竟是没正眼看过她一次。
杨仪知道这不是自己多心,而是他“成心”。
她本来该转身走开的。但……
脚步才一挪,杨仪垂眸:“旅帅,我……人微言轻,但,有些话还是想说明白,我毕竟跟旅帅相处不多久,倘若我有什么言差语错,或者行事不当的地方,并非故意得罪,还请旅帅莫要……误会。”
薛放沉默,顷刻后他淡笑道:“误会?什么误会,我跟你之间、哪儿有误会……没什么大不了,你去吧。”
他的态度算不上冷若冰霜,但那拒人千里的气息已经叫杨仪窒息了。
“既然这样,那大概我是不该来这趟,”杨仪的心往下沉,但她的声音却平静的异常,她后退了一步:“打扰了。”
并没有再看薛放一眼,杨仪转过身,前所未有的,她大步往外走去,因走的快,带着袍摆向后飘出老远。
“杨先生,杨……”斧头追了两步,见她因走的快,身子猛地趔趄了一下,他大叫:“您小心点!摔着不是好玩的!”
薛放听见“摔着”,猛然回头,可到底没有挪步。
斧头却跑回来:“十七爷,您怎么了?干吗那么对杨先生?”
薛放睁大双眼:“什么?我怎么对他了?我又没打他,也没骂他。”
斧头跺脚道:“我可不是傻的,您刚才的那样儿,阴阳怪气儿,是对你讨厌的人才会的。我看得出来,杨先生当然也看得出来,你没见他走的那么快,还差点摔跤!”
“你、你……”薛放无言以对,索性撕破伪装:“我就是不喜欢他,讨厌他,行不行?”
斧头的眼睛也睁得溜圆:“为什么?昨儿还不是当宝贝一样的吗?恨不得给人家去擦鞋,这会儿又怎么讨厌起来了?”
“谁给他擦鞋!”薛放怒喝了声:“再敢乱说小心我揍你。”
斧头鼓着腮帮子:“真有意思,爱的不行的是你,讨厌的也是你,我倒是替杨先生叫屈,方才他那样,差点要哭出来……人家病恹恹的身子,跟着你跑来跑去,这会儿又在三寨里救了那么多人,没夸赞赏赐就罢了,反而给人家冷脸子瞧,这可真是……连我斧头都看不过去了。”
薛放双手叉腰:“你是不是反了天?跟我这儿叫什么!”
不料斧头并不退让:“他要真的杀人放火或者害了您,我当然不叫。可您这么委屈个好人,我当然替他叫不平。”
薛十七郎被挤兑的无法:“谁说他没害我,他就害我了。”
“他哪害你了,怎么害的?”斧头瞪大眼睛:“我怎么就没瞧见?再说杨先生那性子,您一根手指头就会把他戳死,他能害您?”
薛放听不得这个“戳”字:“你懂什么!”
“我不懂,您是爷,您教我啊。”斧头的牙口不知在哪里磨的,极其锋利。
薛放忍了这大半天,实在憋不住了:“他当然没那个狗胆,可是我就梦见他……”
斧头发呆。
十七郎期期艾艾地:“他、他捅了我,”话刚出口觉着不对,赶紧改了:“不不,是扎……总之,总之他想害我,他想拿刀子杀了我。”
斧头的嘴巴张的能吞下一口井:“您说……梦见?”
薛放道:“不行吗?”
斧头匪夷所思:“您是梦见杨先生拿刀子捅您?”
他纠正:“是砍,砍!”
斧头不懂他为何要抠字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爷,原来您梦见杨先生想杀你。”
“怎么?梦也是会很灵验的。”薛放咕哝。
他倒是没觉着他的梦会灵验,只是无端做那种梦,叫他心里膈应。
十七郎揉了揉眉角,水润在鬓边,还是有点难受。
斧头啧啧:“明明比世人都明白的性子,怎么这上头儿就糊涂了?自古老人的说法,梦都是反的,您越是梦见杨先生害你,他就越是对你好,会救你,这不正合了他那一手好医术?怎么您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非说人家害你?”
“反……反的?”薛放听见了很关键的一个字。
似乎能起死回生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