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惊讶地低头看看, 又看向杨仪。
她正若无其事地摩挲着山茶的花瓣, 时不时目光望远。
薛放后知后觉, 终于明白她方才跟自己说什么林子什么果子的用意。
他本来以为杨仪十分的没眼色, 聒噪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现在才知道竟是为他。
一抖袍子,确认无恙,十七郎站起身来, 开口之前先清清嗓子:“你怎么来的?”
“隋旅帅派了一队人马送我来的。”
“怎么不叫子云哥哥了?”脱口而出这句,薛放几乎给自己的脑门一下:“他倒是大胆,敢就这么叫你过来, 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多少毛贼强盗?我先前还拿住了几个呢, 万一出事怎么办。”
杨仪微微一笑:“也许正是因为旅帅在前开路, 我这一路上才没遇到其他强贼。”
这句话让薛放略觉受用:“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吧。”
云阳跟津口相隔其实不远,可昨夜薛放动身之后, 夜雨袭来, 羁縻州的山路本就难走,一旦下雨, 再加上是夜间, 那简直是登天路, 一不小心则会变成鬼门关。
他们只得留宿半道的客栈之中, 早上天不亮便动身, 路上又给那一起不长眼的毛贼拦住, 真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竟跟我前后脚……”薛十七郎内心喜悦而脸色冷峻,突然又想起之前在津口计较的那件事,于是越发冷傲了几分:“阴魂不散,你又跟着来干什么?”
杨仪闻了闻那朵山茶花,却并没有摘下来。
小心翼翼松开它,望着茶花原地自在摇曳,杨仪道:“本来是极小的一个误会,我不愿意弄做个极大的事情似的,那个摆夷女子的传闻不是真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传说从何而来。”
薛放的眼睛蓦地睁大,他回头瞪向杨仪。
杨仪道:“所以,我不是故意瞒着旅帅或者大家,我是真没有做过……旅帅也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谁、谁放在心上了?”薛放只觉着眼前的天色都像是清晰明丽了几分,他搓了搓双手,大言不惭地:“你要不提……我都忘了有这件事了。”
杨仪瞥他。
薛放的目光跟她一碰,又滑不留手地急速转开:“你竟然还巴巴地来跟我解释这一通,这不是有些可笑么?”
杨仪盯着他脸颊上被山茶叶片划出的血痕:“哦,是我小人之心度旅帅之腹了,抱歉。”
“不用道歉,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也许是大话说的太满呛到了自己,薛放又咳嗽了两声:“行了行了,这种无关紧要的琐碎忘了就行……你怎么跑到县衙来了?”
杨仪来云阳之后,并没有立刻找薛放。
当时薛放正在衙门里被那些证供之类的文书压住,周高南迎了出去。
对于周旅帅而言,这简直是及时雨。
杨仪并没有让他惊动薛放,而是先去探看康家的二公子康逢冬。
从康二公子那里出来,才来至了县衙。
当然,那时她不晓得俞星臣在此,却知道薛放在这里。
她毕竟得跟他解释明白。
——“我也想过来看看。却发现这些人面子树,别的地方很少见的,所以就……”
杨仪说着抬头看向坡上,却意外地发现有一道身影正向着林子里走了进去。
她心里突然生出点不妙的预感:“旅帅,这里还有别人吗?”
薛放的心正被她方才说“摆夷女子”以及她紧跟自己来到云阳这几件事搅乱,没工夫想别的。
听杨仪这么问,薛放才反应:“对了,那姓俞的也在。”
一提到俞星臣,薛放也格外的凝神,他留意到杨仪的表情在他说出俞星臣在的那一刻,确实有微妙的变化。
不知为何,这其实并不很明显的变化让薛放觉着焦躁。
但杨仪没给他细想的机会,她问道:“听说旅帅去看了那些尸首?”
薛放一怔:“听谁说的?”他突然意识到:“周高南?哦……你一个时辰前就到了,那会儿他自然知道,好个老周,竟瞒着我……”
杨仪道:“不关周旅帅的事,是我知道旅帅您在忙,所以不肯叫他告诉,何况我也有事。”
经过杨仪一说,薛放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去看过康逢冬了。
“那人怎样?据说他撑不了多久。”
杨仪叹息:“确实如此,只看二公子的伤仿佛不足以致命,只是一刀,刺入的也并不很深,可正好伤到了他的左肾,所以一直昏迷不醒,只怕无力回天了。”
薛放仔细听着,狐疑:“你是说,刺在了左肾?”他在自己的身上四处打量,好似要找“左肾”的方向。
杨仪抬手,在他后腰偏下处轻轻一摁:“便是这里了。”
虽是隔着衣裳,可薛放认识不禁微抖:“我……当然知道,我一时没分清左右罢了。”
杨仪忍笑,这时侯不由地又想起在津口他骂自己的那句话:“肾好。”
她本来想趁机揶揄一番,但想到他方才已经都那样了,再提这个,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好不容易消停,倒也罢了。
薛放道:“这刺的位置有点儿刁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