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确实想不到,假如那会儿他知道真相,他会怎么选择。
也许仍是想杀了韩青吧。
毕竟他可不是狄闻,没亲手养过韩青,也没有亏欠木桃叶的心。
思来想去,薛放道:“那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
韩青说道:“我……先前不放心爷爷跟佩佩,曾在吊脚楼那里呆过一阵。”
薛放哼道:“那天戚峰赶了去,我追上,总觉着身后冷飕飕有人盯着,必然是你了?”
“确实是我。”韩青坦然回答:“后来……我看戚峰对爷爷跟妹妹都极好,我就安心了,于是往别的地方走了走,但最终还是回到泸江。”
薛放原本没坐,只靠在那块大石头上,此刻却盘膝在火堆旁坐下。
豆子见状,就也紧挨着他趴下了。
薛放问:“那今夜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没去看戚峰跟佩佩成亲的热闹?”
“自然是去了。”韩青说这句的时候,有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而温和的笑:“妹妹的婚礼,我怎会不去呢。”
薛放却看见他的眼中有东西在闪烁,那是他妹子的婚礼,他却只能偷偷摸摸看着,而不能亲身出席,与众人同乐。
可虽说终究有遗憾,但总比闭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的好。
韩青似乎也感觉到他在想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曾经我觉着,活着只有无尽的痛苦,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杀了仇人,然后去找我的阿爹阿妈,甚至于狄将军网开一面,我仍是觉着他不该救我,直到……方才我在寨子里,看到……”
盛装打扮的仿佛是美神桑格赛一样的佩佩,高大英俊好似天神一样的她的夫君,还有笑的满脸皱纹都在跳舞的木亚。
满寨子里的人都在围绕着他们那原本是不祥之地的吊脚楼,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那充满了欢乐的歌声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那些祝福跟吉祥好像会万年长久。
值得了,一切。韩青闭上双眼,泪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
但这是喜悦的泪光。
“看着佩佩跟爷爷的笑脸,我突然觉着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现在。”韩青沙哑的嗓音放轻,竟透出几分宁和:“薛十七,我的心结好像解开了,过去的那些苦痛,也许是时候该放下,我该记得现在佩佩跟爷爷的笑脸。我特意来了这里,想告诉阿爹阿嬷他们,我怕他们会不原谅我,但方才我对着火的时候,我忽然感觉他们就在身旁,他们应该也跟我一样……”
说到这里,竹林里吹过一阵夜风,火势本已经小了些的火堆忽然暴亮,一些燃烧的灰烬带着点点的光芒直卷而起,如一阵小小飓风,竟向着夜空之上冲去!
豆子睁大眼睛盯着那团冲天而起的星芒似的火烬,“呜呜”地叫了两声。
它猛地站起来,伸长脖子,仿佛是狼一样:“呜……”
长啸一声,竟仿佛送别!
薛放看看豆子,又看看韩青,再看向那消失于天际的火光之烬。
他叹了口气:“就算现在真的有鬼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
说到这里,他心头一痛:“要真的有鬼,倒也是好了。”
低沉的声音,藏着的隐痛,岂能瞒过韩青,他望了望薛放:“你指的是谁?”
薛放语塞:“我随口说的。”
韩青道:“我听闻,跟随你身边的那位杨先生,在笏山那边……”
“别说了!”
没等他说完,薛放有点粗暴地打断了。
他连听都不愿听。
可他忘了韩青原本就是个愿意跟他对着干的人。
韩青偏偏要继续说:“他是怎么死的?”
薛放啧了声,抬头瞪他:“今儿大喜的日子,你管好你的嘴行不行?”
韩青道:“有些事,不提不等于没发生过。”
薛放把手中拎着的木条子往火里一扔:“你是不是找打?”
韩青将有些散开的木柴往中间堆了堆,让火光更亮了几分:“我可不想跟你打,今儿好日子,本来该找人喝酒的。”
“你还知道。”薛放嘀咕,他说着,探手进自己的搭帕,掏摸了会儿,竟拿出了颇大的一个酒葫芦。
韩青早留意到他背着的那搭帕,只是没言语。
此时不由更多看了两眼。
薛放晃了晃酒葫芦,把塞子拔了:“我本来想一醉方休,但偏偏有人说叫我少喝酒,哼……若真想管住我,那就来管啊……”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仿佛想从哪里看到杨仪的鬼,然后一仰头喝了口,递给韩青:“便宜你了。”
韩青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你是要回京城吗?”
薛放道:“唔。老头子病了,先前来信说,我只不信,且谁管他们……这次又说……反正这儿也没我立足之地了,回去就回去吧。”
韩青笑:“是没有你立足之地了呢,还是没有可恋之人了。”
“你又在狗叫什么?”薛放横他一眼:“把酒还给我……给豆子喝也比给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