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从杨府回来的时候,心里还一团滚烫,直到现在,好似饮冰卧雪,内外凉透。
他打马往街上疾驰,心里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想了想,索性出城。
此刻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他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城外。
官道广阔平坦,马儿飞奔向远处,跑了大概两刻钟,才觉心里的闷气被疏通了不少。
他勒住缰绳,放慢马速,让马儿拐到旁边平坦谷地上。自己跳下马背。
也没有拴马,薛放走开几步,直接在草地上躺倒。
那马儿看看主人如此,便会意一般,自顾自原地踱步,悠悠闲闲吃起草来。
薛放顺手拔了旁边一根草苗咬在嘴里,枕起手臂,看着头顶湛蓝晴空。
他宁肯在外头东奔西走,也不想回那个家,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讨嫌的人……当然,世上,也有那么可爱的人。
起初他怒气冲天,满心想的都是不快之事,可陡然间,忽地想起昨夜跟杨仪相处。
她跟自己说起之前流落在外的悲惨遭遇,薛放却知道,她只是提起一件而已,私底下没说的可怖骇人之事,以她的性子又怎会夸夸其谈般都告诉人。
“我要早知道她是女子就好了,”薛放怅然地在心中想:“至少可以多护着她,对她好点儿也成。”
想起之前曾经一本正经教育杨仪,让她“有点儿男子血气”的事,当时她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自己呢。
一想到这个,薛放不由竟笑出了声。
他怎会那么蠢。
此刻的心情,跟刚离开侯府时候,简直如天壤之别了。
正在这惬意之时,身后官道上一阵马蹄声轰然。
薛放没动,稍微扭头向后看,隔得远,自然看不到什么。
不料他虽不愿去打量,那边儿却有人发现了他。不知是谁说了几句什么,有一人下马,望这边走来。
薛放心想:怎么讨嫌的人这么多,他正想到好地方……谁要是敢没眼色来打扰,反正他今儿很想松松筋骨。
“当真是你,十七。”有点温文的熟悉的语调,不快,透着笑意,“我就觉着那匹马儿眼熟。”
薛放一顿,猛然想到此人是谁,扭头看时,果真看到一张皎月般的脸,那人负手立在身后,含笑凝视着他。
“殿下?”薛放赶忙起身:“端王殿下,您怎么……”
抬眸,才看到官道上立着大概数百人马,旗帜招展,此刻都在等候。
端王问道:“本王今日正欲去打猎,本想叫上你,又听说你昨儿去了太医杨家,要在杨家住两天,这才并未叫人去找。不想在此遇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是他们打听错了?”
薛放道:“昨儿是在的,今早上才出来……”他当然不会提侯府的事。
“那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了,”端王十分喜悦:“合该你今日跟本王一起出猎。如何?”
薛放本来想找人打一架,如今误打误撞,便笑道:“成。”
于是竟一拍即合,薛放一声唿哨把自己的马儿唤了回来,跟端王一行往四十里开外的源山而去。
源山不算很高,但山势绵延,对京城几乎形成环抱之势,山上飞禽走兽颇多,甚至于临近源山脚下的村落中,还时常有虎豹豺狼伤人之事发生。
端王巧遇薛放,喜不自禁,不叫他往别处,只让他跟在自己身旁。
又让内侍给了他一把紫檀木的万石弓。
多半王公贵族出猎,声势浩大,就算有那种猛兽飞禽,也都吓得远远遁逃了。
这样也有好处,免得真的跑出一只老虎,惊吓到王驾或者如何。
半个时辰后,端王射到一只獐子,侍卫们也各有收获,得了几只野兔跟山鸡。
薛放一箭没发,对他而言,什么獐子野兔,实在是杀鸡焉用牛刀,他只不远不近地跟着端王就是了。
不过,射到獐子,对于端王而言显然运气不错,隐隐地竟盼望再来一只狼或者别的,谁知狼不曾见,树林摇动,竟跑出一头梅花鹿。
端王越发大喜,见那鹿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他赶忙走前两步,张弓正要射,便听到薛放道:“殿下!”
他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鹿突然叫了声,向旁边跳开,与此同时,林木乱晃,竟是一只黑熊钻了出来。
端王先前还指望猎杀两只熊罴虎豹,但却是生平第一次跟一只彪壮黑熊距离如此之近,他整个人都呆了,箭从手中虚虚射了出去都不知道。
那熊本是追逐梅花鹿的,突然看到有人在跟前,又被那支箭挑衅,便狂吼了声,竟向端王而来。
黑熊口中喷出的湿润腥气直扑端王面上,他完全不能动。
侍卫们虽也发现了,但谁能跟着猛兽相搏,这黑熊一巴掌就能把人拍死。
有人想上前,却本能地腿软难动。
眼见端王命悬一线,薛放迅速奔来,张弓搭箭。
利箭擦着端王身侧,袭向黑熊,端王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利箭正射中黑熊肩头,这熊疼得人立而起,狂吼起来。
可就算如此,黑熊居然没有再上前一步。
相隔只有两三步远,黑熊瞪着端王,喘了一会儿,竟扭身向后,飞快窜入草丛中去了。
端王双腿发软,身子一晃,却并未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