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一笑:“小公子,你热得很吗?”
其中一个丫头听她问便道:“可不是么,这两天一直嚷热,睡觉都睡不好,我们奶奶特意吩咐把那玉石大榻抬了出来,冰冰凉,夏天睡是最好的,还只管耐不住叫呢。你瞧就穿的这样单薄,还觉着热。”
杨仪心头微沉:“小公子,你别动,我看看你的手。”
小孩儿眨了眨眼,听话地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了出来:“干什么呀?”
杨仪探手去诊他的脉,听了片刻,脸色微微一变。
正在这时,里头又有个丫头走出来,歪头看见杨仪他们在这里,便走上来。
她看杨仪是男装,便谨慎地打量着,半带迟疑地问道:“可是杨家……大小姐?”
杨仪道:“正是。”
丫头吁了口气,露出小脸,屈膝行礼:“劳烦姑娘走了这一趟,只是我们奶奶今儿身上不好,不耐烦见人,这……实在对不住了。”
小甘在旁听见,心里感慨杨佑持果真有点儿“神机妙算”。
杨仪倒也没怎样,只转头看着那孩子:“这小公子是?”
丫头看了眼,笑道:“这是长房里的三公子,今年才五岁,家里都宝爱着呢。”她俯身对孩子道:“骞哥儿,快回去吧,你娘正找你,要带你去老太太跟前玩儿呢。”
小孩子擦擦额头的汗,跟着丫头欲走,杨仪盯着他突然道:“且慢。”
几个丫头一起住脚,来告知杨仪夏绮不看病的那丫鬟道:“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这孩子……”杨仪皱皱眉,刚要开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来。
有人气哼哼地说道:“哪里来的男人就敢直接往内宅跑?”
杨仪抬头,却见一个身长七尺看着还算斯文的男子带了两个小厮快步而入,正是御史赵世。
赵世一眼看见杨仪,猛地怔住,呆了会儿才迟疑地说道:“你就是来给少奶奶看病的?你……”
杨仪稍微一欠身:“赵大人,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赵世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几遍:“你、你果真是女子?”
先前报信的那丫头叫英荷,闻言忙道:“这位自然是杨家大小姐,是什么人给爷传错了话?这本是我们娘家太太因为惦记着少奶奶的胎,才特请了杨家大小姐过来给看一眼的……只是少奶奶今日身上不耐烦,竟不得见了。”
赵世只管盯着杨仪看,杨仪则转头,却见那小孩子已经跟着两个丫头出门去了。
“姐姐,”杨仪心知自己该走了,但临去之前却必得跟他们说清楚:“方才那位小公子,恐怕是有点小恙在身上,还是快请一个大夫来给看看。”
英荷大惊:“什么?这……骞哥好端端地怎会有什么恙?”
赵世在旁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此时他已经定下神来,望着杨仪,赵世淡淡地一拂衣袖:“既然您是杨家的大小姐,又是我们亲家太太请的,怎么不正经规矩前来,反而做男子的装束呢?未免有些过于惊世骇俗吧。”
监察御史,管的就是百官的言行举动,最会挑刺。
赵御史早就听闻杨家大小姐回府的事,只是不能一见,没想到今儿人竟到了家里,这下正仿佛撞到他手心一般。
杨仪道:“赵大人见多识广的,我不过穿穿男装,就惊到您了?那实在不好意思。”
她冷冰冰说了这句,又对那丫头道:“小公子脉象虚惊促急,双腮发赤,不耐热,只怕有风搐之兆。要及早防备。”
“风、风搐?”丫头只管发呆。
杨仪道:“就是惊风。”
“什么惊风不惊风的!”赵世眉头紧锁,道:“一个女子,不知哪里读了几本书,竟然就学人开方诊脉,也太不自量力了!你趁早回到闺阁中去,莫要在此狂言,小心丢了登二爷的脸面,也砸了你们太医杨家的招牌!”
小甘听不过去,上前道:“我们姑娘一心为了你们府里好,你却在这里给人没脸,你们赵家就是如此教养这样待客的?何况,要不是你们太太请我们,我们姑娘稀罕来吗?”
杨仪常扮男装,别人一眼是看不出来的,小甘却是个活泛的丫头样子。
赵世打量了她一会儿,冷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同样的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是那府里太太请来的,那你们去找那府里太太,我们这里却是容留不得,送客!”
小甘怒道:“你还……”
“小甘,”杨仪一抬手制止了她:“看病原本是两家情愿,没有大夫追着病患非求着看的。我们走就是了。”
她说了这句,又看向英荷:“你们小公子的病症,最迟明日正午之前就会发作。留神着吧,我言尽于此了!”
杨仪说完后,也不再理睬那丫鬟,迈步往外走去。
小甘向着赵世哼了声,道:“听见了吗?是明儿正午之前,到时候看看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赵世目瞪口呆,目送他们主仆离开,才跺脚说道:“反了反了,这是什么世道,府门的小姐竟然不在闺阁里做些女红读些女德,竟跑出来招摇撞骗学人算命……唉!怪不得人家说这杨家的大小姐走的蹊跷回来的更蹊跷,似她这么胡作非为,早晚这太医杨家的招牌必被坏了!”
赵世带人出外,却见席上,俞星臣正自慢慢悠悠地饮茶。
见赵世面有愠色,俞星臣道:“我已经劝过了,赵兄何必又去自找不快。”
赵世喝了口茶:“我先前只听说那杨家大小姐的名号,什么流落在外什么回到府里就给他们老太太看好了病,我心想井水不犯河水,横竖跟我无关,哪成想今日会来到家里,我自然要一看……”
俞星臣淡淡一笑:“看的如何?”
赵世咬了咬牙,露出轻蔑的表情:“相貌、也就罢了,不仔细看还不知是位小姐呢。而且身上的习气更坏,那些太学里的狂生都不如她!”
俞星臣略觉诧异:“哦?”
赵世就把方才跟杨仪相见种种说了,哼道:“你听听,她竟然口出狂言,说长房的骞哥儿有什么风搐,还铁板钉钉地说什么明儿正午之前……唉!杨家真是家门不幸啊,竟然会有如此不守妇道的姑娘出来败坏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