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苦笑:“刚才路上遇见的那两个人说的你也听见了,若非如此,怎么会给人叫成醉鬼。”
杨仪道:“已经到了吐血的地步,又是那样脉象,只怕是酒毒已经……”她本来说的是实话,可话到嘴边望着薛放担忧的神色,忙止住:“详细怎样我还得再想想。”
此刻,付逍的手抖了抖,忽然闪电般袭向薛放。
电光火石间,薛放抬臂一格,反手擒拿,将付逍的手生生摁了回去:“付伯伯!”
付逍睁开眼睛,他的双眼已有些浊色,但在睁眼的一瞬间仍极锐利。
他盯着薛放看了半晌:“小十七?”
薛放笑道:“付伯伯,你还认得我。”
付逍的目光在他面上转来转去,蓦地要起身,却又俯身喘嗖起来,喉头格格作响,胸中也隆隆有声。
杨仪心头一沉。
付逍咳了好一阵才停了,抬头看向薛放,他擦擦嘴,哑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薛放道:“我先前在照县……”
付逍听见这个,原本就浊的目光更暗淡了,他却一笑:“萧太康,这厮竟死了,我还以为我怎么也会走到他前头,还指望他给我烧香供饭,这个没出息的怂货!反倒让我破费!”
薛放道:“付伯伯……”他顿了顿,面上几分难过之色:“我看到你叫人送去的银纸了。他们说你这两年身体也不好,之前吃了药也不顶用,我今日……”
他看向杨仪:“我请了高明的大夫来给你看看。”
杨仪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此刻才知道,原来付逍也是军中的人,跟萧太康还认得,多半关系不错,听他的语气还有年纪,应该比萧太康资历要高,所以他毫不在乎地痛骂萧太康,薛放竟没生气。
听见薛放说“高明的大夫”,付逍冷笑:“别给我提大夫,先后换了两三个,哪一个管用,还不如我痛快喝点儿自在……”
说着他满不在乎地看向杨仪,突然他愣住:“我……我是不是还没醒酒,怎么这屋里有个观音娘娘。”
薛放双眼微睁,忍笑:“付伯伯,她叫杨仪,是个好大夫,你放心,有她在你断然无事。”
杨仪抬眸看他。
“大夫?杨……杨仪?”付逍喃喃,把杨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发现她脸上无妆鬓发微湿,裙摆上也带着雨水,付逍叫道:“你小子……跟我面前弄什么鬼?”
薛放诧异:“付伯伯说什么弄鬼?”
付逍瞪向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从哪里拐了人家的女孩儿,被人发现了追着打,才藏到我这里的?哈,小十七你果然是长大了!”
薛放大为意外,重重一咳:“付伯伯,别这样老没正经。人家是给你看病的,刚才若不是给你针灸过,你还醒不来呢。”
付逍愣住,抬手摸摸鼻子:“哦,怪不得刚才觉着有人戳我的鼻子眼,凉凉的……原来是针灸吗?”
他自言自语过后,又打量杨仪,却见她生得很是秀美单弱,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薛十七郎从哪里抢来的无辜少女。
“你真的是大夫?”付逍十分疑惑。
“不敢当,只是略会几个方子而已,”杨仪微微欠身,问道:“不知付都尉之前都服了什么药?”
付逍听见“付都尉”三个字,脸色冷了几分:“什么都尉不都尉,这里没有那些,只有一个没用的烂醉鬼,我也不用人看……你要是小十七的相好呢,你就只管留下,你要是什么大夫,你就立刻走,一听见‘大夫’两个字,我犯恶心。”
薛放听见“相好”两个字,鬼使神差地看了杨仪一眼。
却见杨仪抬手抚脸,似乎也有点不自在。
他的心无端狂跳了两下,忙将目光转开:“付逍,你别仍是这样死犟牛脾气!你以为谁都能把她请来的?我告诉你,她才把御史赵家那个小狗崽子的病治好了……这件事你总该听说过吧?”
付逍瞥他一眼,重新倒下:“我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御史赵家,只知道你小子是开了窍了,见了个美貌的女娘就迷了眼,不管怎样就把人吹上天……”
他又抬头特意看了杨仪一眼:“模样确实不错,就是身子骨太弱了,只怕不禁折……”
薛放忙捂住付逍的嘴,他转头看杨仪:“你先出去会儿。”
杨仪转身。
付逍被捂住口鼻,有点喘不过气来,薛放低头:“付伯伯,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也恼了。”
他松开手,付逍咳了两声:“臭小子,你恼什么?我看你不是来给我看病的,倒是来弄死我的。我还没恼呢。”
这付逍年纪比萧太康跟扈远侯都大,头发都半白了,加上他在军中的资历很高,是个值得尊重的老前辈。
所以薛放心中敬畏,便不敢如何,谁知他竟这样混不吝,丝毫德高望重的气质都没有。
多半是那些酒害人。当初付逍在军中的时候就嗜酒如命,后来退了,以为这毛病会改改,没想到变本加厉了。
薛放想到路上那两个行人轻视的口吻:“我问你,只这一次机会,你到底看不看?”
付逍瞥他:“不看。”
薛放道:“真的不看?”
付逍啧了声,重新卧倒翻了个身:“说不看就不看。”
薛放拧眉道:“付逍,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你还说萧师父……你难道比他强?你简直没资格那么说他!”
付逍沉默了会儿,笑道:“我是没资格,只是比那短命鬼活的长些罢了,哼……萧太康倒是四角俱全无病无灾的,又怎么样?我就骂他了,有本事你叫他蹦出来回骂。”
他说着翻身坐起:“你也走!白眼狼的小崽子,你去了照县反把你师父害死,现在又跑到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也要害死我!咳咳……竟还敢对我如此无礼,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看看吧!滚!”
他说着,抓起那个油腻腻的荞麦枕头向着薛放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