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逍一转头,忽然愣住了。
面前的少年,穿着他的旧军袍,那样磨旧褪色的袍服在他身上,却丝毫沉郁颓然之气都没有,反更显得英姿勃发,风流不能言。
恍惚中,付逍竟似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所谓:
山前风雨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薛放看他发呆,便道:“看什么?”
晓风在后拍手笑道:“十七爷这身真好看!”
薛放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抬头,却见杨仪自对面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他,也略一怔。
旧军袍把他身上的那点过于耀眼的青锐之气稍减了减,凝眸看人之时,只剩下无形威压慑人。
付逍回神,看看薛放,又看看杨仪,终于咳嗽道:“换都换好了,该去了吧。我都没地方睡觉了。”
屏娘刚要劝和,却见堂屋外间大门口处,有几道人影若隐若现,屏娘不知何故,忙叫晓风去看。
晓风去了会儿回来,挠着头道:“六嫂子王大伯他们知道了太医杨家的大小姐在这里,都想过来看。”
薛放一怔,屏娘也吃了一惊:“他们怎么知道?”
晓风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方才他回家去拿衣裳,提水,自然给邻居看见了,问他又忙什么。晓风小孩心性,即刻就把杨仪在这里的消息嚷了出去,此刻一干邻舍人等竟都在外头,只是不敢立刻涌进来。
屏娘责骂晓风:“这是什么地方,杨大小姐是什么身份,你就嚷嚷!”
付逍道:“别说孩子,难道他们来,还得藏着掖着?迟早自然给人知道。”
正说话间,门口一人走了进来,陪着小心向内问道:“太医杨家的那位神医大小姐真的在这里吗?”
屏娘何等聪明,一看便苦笑道:“你这孩子惹祸不知大小!这六嫂子的婆婆,前些日子不知怎地忽然间就看不见东西了,也请了几个大夫,吃了些药,费了多少钱都一直没好,她这会儿指定是知道了杨大小姐在这里……唉!”皱眉看向付逍,又看看杨仪,她满心希望杨仪给付逍看,偏偏付逍牛心古怪,倒是外人立刻涌上来了!
薛放望着杨仪,这情形也不是他能料到的,他可没想让杨仪去给别人看诊。
“不用管别的。”拉住杨仪,薛放低声道:“不然今日就走,改天再说。”
杨仪看看外头搓着手满脸不安的妇人,又看看旁边坐着一声不响冷眼旁观的付逍,她心里已经有数。
在薛放手上一拍:“既来之,则安之。”
薛放没肯容杨仪出门。
而外头的人听说杨仪答应了,喜出望外,飞奔回家,一刻钟不到,一个青壮汉子背着个老婆婆踏着雨水进了付家。
杨仪给诊了脉:“这是风毒上行。可治。”
六嫂夫妇对视了眼,有喜有忧:“请问先生,该用什么药方?”
先前为了母亲的病,他们也请了不少大夫,花了些钱,最怕的是大夫开的药方里有太过贵价的药,那他们可就……
谁知杨仪道:“不用服药。”
“什么?”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薛放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杨仪。
杨仪道:“针灸即可。”说了这句,她对青年夫妇道:“你们先退到门外,背对门口。”
两人不知何故:“这、这为什么呢?”
杨仪淡淡道:“你们若照做,我保管老太太无恙,若不肯,就请回吧。”
两人犹犹豫豫,却听那老婆子骂道:“你们还不听先生的话?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我若是瞎了眼睛,治不好,什么都做不成还带累人,那还不如死了,现在有大夫不用花大钱买药就肯给治,你们还等什么?”
两人赶忙低头退了出去。
杨仪看了眼屏娘跟晓风,屏娘即刻会意,拉拉晓风,也跟着出了门。
如此屋内只剩下了那病患,杨仪,薛放还有付逍。
付逍在旁坐着,悠悠地望着杨仪。
杨仪把大袖一撩,举手从颈间领口把银针摘下。
“老太太,待会儿会有些许刺痛,且不要惊慌。”
老婆子看不见她的脸,只听着声音温和入心,她不由道:“好姑娘,你治好了我,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日日磕头烧香。”
杨仪看着她头发蓬乱满脸皱纹甚是憔悴的样子,道:“您老人家放心,有我在,无事。”
说话间,杨仪起身,举手,先向着老婆子的脑户穴刺落,付逍在旁盯着,心中已经猜到了她为何要先打发老婆子的儿子媳妇出去。
杨仪刺了脑户穴,提针,见有血珠冒了出来,她观察片刻,才又在头顶的百会穴上刺落。
谁知就在这时,老婆子的儿媳妇因不放心,偷偷地回头,正看见杨仪将针从老婆子的头顶刺入,她不由惊呼:“你干什么!”
一声叫唤,青年也跟着回过身,猛然见那样长的针刺入了母亲的头顶心,这些字都不认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个?顿时惊心动魄,竟不顾一切冲了进来。
杨仪心无旁骛,依旧盯着患者:“您老人家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