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在一侧盘膝坐定,手扶着额头。
“疼得厉害?”杨仪问。
俞星臣道:“还好……”
杨仪迟疑道:“若耐不住,我给你针两下?”
话虽如此,她心里知道,俞星臣可不是个愿意被针灸的人,俞大人虽不是廖小猷那样有童年的阴影,但他可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俞星臣不懂医,但有些典籍却也看过,比如《灵枢》《素问》,之前跟杨仪说起脑髓之论,便引经据典。
而俞星臣不太赞成针灸,却是觉着人身之先天之气,自有流通,岂能轻泄,针灸则泄之,未免不妥。
这是他看过《难经》关于元气所述,自己所悟的。
俞星臣果然迟疑。
正在杨仪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俞星臣道:“可。”
杨仪把随身带的生姜取出,清理了针。
挪到他身旁,跪坐着:“兴许会有一点疼。”她望着他,看他是否会临阵退缩。
若真如此,也是意料之中的。
不料俞星臣道:“知道了。”
杨仪扬眉,心想他果真变了不少。
于是先叫他挪了挪身子,不要背靠车壁的姿势,才说道:“我先针灸你的太阳穴,一定不能动。”
俞星臣的唇抿了抿,“嗯”了声。
杨仪小心将针刺入,感觉他抖了一抖,她忙停手,他却果真没动。
将两侧的太阳穴刺过,端详他的面容:“觉着如何?”
俞星臣道:“还好。”
杨仪道:“我现在刺你脑后的风池穴。”
她半跪他身后,将银针缓缓送入颈间的风池穴,捻动,又道:“你若头疼的厉害,回头让灵枢或者谁,帮你揉按太阳以及风驰,也会有缓解之效。”
俞星臣不回答,身子微微绷紧。
杨仪只当他是紧张,将两处穴道都刺过了,才收了针。
“好些了么?”
俞星臣垂眸,哑声道:“轻了。”
“我刚才说让灵枢帮你摁太阳穴,听见了么?”
“听见了。”
杨仪这才放心,一边收针,一边道:“俞巡检平素何等聪明智慧的,怎么这次也如此大意,那药又非补益之物,岂是能一直吃的?”
从宣王府离开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有点不好受的。
不过因俞星臣的症,却把那件事又冲淡了。
沉默片刻,俞星臣开口道:“只因先前服了两剂,觉着有些神清气爽的,以为极有效,所以才……”
杨仪哭笑不得:“你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是为你对症开的,最初吃两剂,自然大有效用,这就如同久旱之地降落甘霖,自然正相应,可若一直落雨,那就成了涝了?难道连这个都想不通?何况你后来都出现不适之状了,怎么还不知道停药?至少也该叫蔡太医给看看。”
俞星臣看她一眼,又垂眸:“这两日事情太多了,我就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杨仪自然了解他那一忙起来什么都不顾的情态,便苦笑道:“难道今日若没说破,你要喝到天荒地老去。”
俞星臣道:“那倒也不至于,我虽后知后觉,必也有幡然彻悟的时候。”
杨仪哼道:“亏了身子,还说幡然彻悟呢。果然不愧是你。”
俞星臣唇角微微挑起,又看了杨仪一眼,见她面上有几分揶揄而无奈的笑意。
他不敢再看下去,便复又垂眸,悄然无声地咽了口唾液。
车厢内沉默。
杨仪盘着腿,垂着眼皮,琢磨该给他用八珍汤还是人参养荣汤,又暗忖再聪明的人也有糊涂一时的时候,真是叫人感慨。
忽然听俞星臣道:“对了,皇上把大皇子的故居赐给了你,你没去住过?”
提到这个,杨仪才睁开眼睛:“对啊,我虽去过几次,却没有在那里过夜,你大概也知道缘故。”
俞星臣道:“你是忌讳,觉着受不起?”
杨仪道:“是,总觉着……有些古怪。”
俞星臣盯着她,面上掠过一丝阴翳:“你不用在意,只管住就是了。”
杨仪知道他向来通透,懂常人不懂之理,何况此事她自己确实解不开,于是问:“为何这么说?”
“大皇子天妒英才,此事是皇上跟太后皇后心中之痛,所以十多年来,府邸一直空置。”俞星臣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口,眼睛却盯着对面她逶迤的青袍一摆:“不过此事总要了局,该过去的终究要过去,而你……正是翻过此页的契机。”
“我?我仍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