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岳屏娘是最懂他的,看到付逍那愁眉不展的样子,便猜到了。
那天,岳屏娘关了豆腐坊,特意早早地做了一桌菜。
付逍回来后吃了一惊,以为今儿是什么大日子,自己糊涂忘了。
屏娘给他倒了酒,才举起酒杯,突然掉下泪。
付逍大惊,忙起身问怎样,岳屏娘靠在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
她擦擦脸,把付逍摁回去,说道:“我早先带了风儿往南,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艰难,总算在这里安了家……要不是你帮着,只怕也给那些地痞欺负的不知怎样。”
付逍道:“好好地怎么又说这些话?”
屏娘道:“你从来不嫌我,也从来不问风儿是怎么来的,只一心一意地对我跟风儿好……我只恨没有早些跟你认得,多过几天这样的日子。”
付逍有点鼻酸,赶忙扭开头假装无事:“你傻了?说这些做什么,好日子还长着呢。”
屏娘深呼吸:“当初十七爷要离京前,你其实就想跟着了,什么年纪大之类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自从十七爷去了,你天天跟人打听北境的事,当我不知道?如今听说杨太医要去,你……自然也是想去的。”
“我、我不是……”付逍赶紧道:“你别乱想。我只是担心十七,没有别的意思。”
屏娘低头,又镇定了会儿才道:“你当我是那种只贪图一个男人在身边守着的妇人,就小看了我了……”她吸吸鼻子,又喝了半口酒:“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在北边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是说不得的。能从哪里活着逃出来,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但是,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忘了。”
付逍屏息:“屏娘……别去想了。”他也是在北境驻守过的,知道有些惨事,那简直是噩梦都梦不出来的情形。
岳屏娘深深呼吸,道:“晓风,不是我亲生的。”
付逍有些意外:“什么?”
岳屏娘道:“我原先的丈夫一家子,都死在那场兵祸中,要不是有个恩人经过救了我,我也早就……”
当时北原人杀过来,整个村子都被屠戮殆尽,一个蛮兵见屏娘生得美貌,便把她拖到林子里准备施暴。
幸而当时有一人施加援手,将那蛮兵杀了,救了屏娘。
那男子身边还带着个四五岁的孩童,那孩童呆呆怔怔,也不言语,仿佛父子,又不像。
他带着屏娘向南而行,总算离开了兵祸绵延之地,但他仿佛也受了重伤,起初还能支撑,到最后已经不能前行。
屏娘本想去找大夫,那男子却拉住她,道:“我的伤已是无可救了,不必再麻烦。”又叫了那孩子到跟前,对屏娘道:“你、你带了他去……远远地、离开北境吧。”
屏娘着急道:“不,不行,恩公……你不会有事,我们一起离开北境,去、去南边……去京城好不好?”
男子一笑,眼睛里却仿佛有些泪影闪烁:“京城……我是再回不去了。你去吧,去吧……”
那孩子本呆呆地,看到这里,便伸出手来推了推男子,嘴里呜呜有声。
男子望着孩童,抬手摸摸他的头:“本来……”
凝视了孩童半晌,他喃喃道:“风帘向晓寒成阵。来报东风、消息近……从今往后,你就叫晓风吧。”
屏娘说完此事,擦拭眼角的泪:“那之后,恩公便……我只能将他就地安葬。”
付逍很是诧异:“那男子可说了名姓?”
屏娘摇头。付逍又问:“是什么相貌?”
“他生得很英武,大概只有二十开外的年纪。我起初以为晓风是他的,后来他给晓风起名字,又觉着不是……”
付逍也难想通,道:“既然是过去的事了,且也不用多想,横竖不管这样,我都当晓风是自己亲生的。”
屏娘笑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也知道你是愿意去北境的。你毕竟……曾是军中的人,一辈子便是军中的人。我不会拦阻你,相反,我希望你去,跟十七爷一起,把那些闯到北境的北原人都赶出去!”
正因为经历过那战火之苦,屏娘更懂得付逍的心情,也更盼望北境能够靖平。
哪怕是她舍出她最舍不得的夫君,哪怕是付逍一个人的力量。
付逍震惊地望着屏娘。
屏娘跟他四目相对,道:“我也希望我的丈夫,是能顶天立地、保卫家国的大英雄。”
“你……”付逍的眼前突然模糊,他转开头,忍着哽咽:“你真是……你想过没有,我若走了,你跟晓风怎么办?”
屏娘道:“你放心,我自然会好好地,我还有豆腐坊,我会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一直等着。”等他一辈子。
付逍举手捂住眼睛,一把年纪了,他不想动不动就流泪。
岳屏娘起身走到他身旁,将他抱住,付逍张开手,也将她紧紧抱住。
两个人都没发现,门外,晓风低着头站在那里,方才的话,他自然都听见了。
杨登离京这日,太医院里林琅跟几位太医,扈远侯府薛侯爷,杨家的杨佑维杨佑持,金妩,邹其华带着山奴,以及巡检司里葛静孟残风,甚至夏将军府里,南外城的岳屏娘也都来了。
杨登本以为自己会孤零零上路,没想到得了这么许多同行,又有这么多人来送行。
其他人寒暄道别,岳屏娘给付逍整理包袱,不住地抱怨:“晓风那小子,一大早不知往哪里跑去了,等他回来,我定要狠狠地揍一顿。”
付逍道:“他大了,不要动不动打他。”
正说着,就见大路上一个身影飞快地跑了来,屏娘定睛一看:“是晓风……”
忽然,他们都愣住,原来晓风竟然也背着一个包袱。
晓风执意要跟着付逍前往,付逍本来不同意,屏娘看着晓风的脸,出了会儿神,却同意了。只是叮嘱让晓风凡事都听付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