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子云并没有去见胥烈。
他毕竟是羁縻州的官儿, 此番前来,若给朝廷知道了,必有一笔大账。
之前去丹崖启云, 还是借着薛放手下庞源之名,如今且是低调些好。
不过他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
回想薛放种种异样,隋子云一则存疑, 一则担心杨仪。
找了一名侍从, 问过杨仪正在后院, 隋子云闲步寻过去。才走到一处院门外,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抬头的功夫, 便听出其中一个是杨仪。
只听杨仪说道:“你又说玩笑话, 这时侯我哪里走得开。虽说现在大战结束,但还有这数以千计的伤者有待恢复……而且整个北境, 也是百废俱兴……咳……”
另一个人道:“我看你就是太过操心了, 这身体才一直都不能大好。如今西北那边平静无事, 虽说没很出色的风光, 到底叫你去见识见识不同的风土民情。叫你开开心而已。”
隋子云听见这个有点儿清脆的声音, 便知道是跟随牧东林的初十四了。
他心想原来初十四想让杨仪去西北……呵, 如果她肯走,那他倒也想叫她“故地重游”,再去羁縻州走走岂不好吗。
杨仪却淡淡地说道:“什么开心,人生在世,能够畅快开怀者能有几时?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竟然是时时刻刻都有忧愁之事似的,我不求开心,只想安安稳稳就罢了。”
初十四哼了声,道:“你这话听似豁然,实则颓丧,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十七的情形古怪?又让你烦恼了?”
杨仪的声音很轻:“什么情形古怪,他的身体能好起来,我就感谢上天……你知道的,我是大夫,可他的情形就算不是大夫也看得出来,说九死一生都是好的。”
初十四听她声音缓缓,但语气中透出一股无法名状的凉意,不由心头一紧:“仪儿,你别想不开……”
“我真没有,”杨仪长吁了一口气:“你别担心,我最怕人家替我操心了。”
初十四不再出声,但换了另一个声音道:“你既然有这心意,那为什么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少替别人操心些就好。”
这是黎渊。
杨仪道:“你不好好养着伤,又出来做什么?”
黎渊道:“这点伤还不至于要我的命。”
初十四在旁望着他,眼珠一转,忽然对杨仪道:“对了,我没跟你说过小公爷的英勇之举吧?当时他在万人之中砍断了那弘吉亲王的大旗,把那弘吉亲王也吓得面无人色……真是好俊的身手。”
黎渊道:“怎么突然吹嘘起来了。”
初十四自然是想让杨仪开心,才转开话锋,笑道:“哪里有半分吹嘘,句句是真。”
杨仪也一笑道:“我深知他的能耐,自然相信。”
仔细看了会儿黎渊,又看看初十四,说道:“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
初十四跟黎渊双双意外,初十四诧异道:“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杨仪道:“哪里怪了,我是真心实意的,这一次大战之中尽力的所有人,都很了不起。我……是高兴。”
大家同心一气,齐力回天,她确实是高兴的。
初十四走到她跟前,仔细端详杨仪的脸,道:“不许再说了,越听越叫人心里不太舒服。再说,若说了不起,第一个就数你永安侯了,人家大夫是妙手回春,你也是妙手回春,但却不是对一个两个的人,也不只是治疗人身上的病,而是对所有人的心。”
初十四说着,不由将她揽入怀中,忽然眼中有些湿润地:“只求你好好的,别真的医人不能自医啊。”
隋子云本想听他们说完,便找杨仪。
在外听到这里,心中转念,还是罢了……何必多事。
正要走,便听黎渊道:“若是有事,为何不进来。”
隋子云行动的时候脚步很轻,自忖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会叫人轻易发现。
听黎渊出声,才知道自己的行踪竟没瞒过人。
他挑挑眉,先前走到院门口。
初十四将杨仪放开,看过来。杨仪则侧身飞快擦了擦眼角,才微笑道:“子云兄。”
隋子云直接走了进来,颔首道:“我打扰了?”
初十四道:“只要是自己人,就无所谓打扰。”
隋子云一笑:“多谢。”
初十四知道他是南边来的,特意来找,大概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杨仪说。于是对黎渊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先回去了。
隋子云望着杨仪,温声道:“大冷的天,你又禁不住,到屋里吧。”
在房中落座,侍从送了热茶,隋子云端着一碗茶,沉默,正想着该怎么开口。
杨仪却也看着那一盏汤色透亮的红茶,嗅着淡淡香气,心里浮出一件事来。
她主动道:“我有一件要紧事想正要找你,可巧你来了。”
隋子云有点意外:“什么事?”
杨仪道:“你可听说了如今北境这里时兴吃芽菜的事?”
隋子云哈地一笑,眼神中透出嘉许之色,道:“当然听说了,是你之前在春安县弄出来的,据说可以预防那种血毒症?”
杨仪知道隋子云一贯心细,但他来到北境,来不及喘息便参与战事,事后又没闲着,把各处战点都转了一遍……就算他偶然听说过豆苗的事,可也未必会真切,倒是没想到他连地方都记得这样清楚。
杨仪点头道:“北境这里,春夏秋倒也罢了,但寒冷之日长,一旦入冬天寒地冻,蔬果奇缺,饮食上也讲究搭配之道,一旦偏了,便易生病,血毒之症只是其中最凶险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