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落日以后,两辆马车停在杜家小院外。
珍卿已经爬上马车,袁妈临时又把一个包袱,给珍卿也放到马车厢里,交代:
“小姐,以后在外面,好吃好喝好睡的,别亏待了自己。
“这里面都是贴身的衣裳,还有新做的绣花手绢儿,等你用完了,你捎点花样子回来,袁妈都给你做最新式样的。”
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家,珍卿心里正有点仓皇,听袁妈带着哭声说话,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跳下去抱了袁妈一下,说:
“我以后还回来的,袁妈,你和老铜钮,都硬硬朗朗的,都要保重。”
正说着,老铜钮也拎了一大串东西,交给大田叔,而回过身跟珍卿说:
“小姐,给你编了好多装小虫儿的笼子,用完了一并写信来说,你想要啥样笼子,就给你编啥样笼子。”
珍卿暗暗握着拳头,哽咽着应了一声,听杜太爷在车里催了,大田叔就把珍卿抱上马车,她自己进到车厢里。
车子轧轧地启动了,珍卿掀开帘子向后看,见老铜钮和袁妈,就一直站在门口向这里看。
夏天土黄色的暮光里,他们两个人,就像两个木桩子一样,直直地竖在那里。
珍卿哭了两声,就把头埋在膝盖里,一直没有大声地哭。
他们赶在关城门前,从南城门出城向永陵市里赶。
睢县是没有火车站的,所以,他们要到永陵市后,再从永陵市搭火车到海宁。
就这样,杜太爷带着珍卿,连夜离开了睢县,走的时候匆忙而又仓皇。
珍卿一时觉得,现在火车这么发达,其实容易回来的,又觉得这样的乱世,不期然地,会让你割断许多东西。
第二天凌晨,他们一行人到了永陵市里,先在玉琮二叔家歇了半天,请玉琮二婶备了一些干粮。
杜太爷的意思,叫玉琮的二叔和大田叔一起,把珍卿送到海宁她爹家里——杜太爷自己,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海宁。
但他们在玉琮二叔家里,正碰见玉琮他三叔——杜远堂。
玉琮三叔是个生意人,常年都在外面奔波生意——珍卿几乎没见过他。
巧合的是,玉琮三叔这次回乡探亲,现在正准备要到海宁去——他在海宁,跟人合伙开了一家洋皂厂。
这可是瞌睡遇上枕头,这下也不用麻烦玉琮二叔了。
直接请玉琮三叔杜远堂,顺道把珍卿带到海宁,这是两相便利的事,说起来是一拍即合的。
这件事一说好,杜太爷在玉琮二叔的帮助下,给他在海宁的儿子杜志希,发了一封电报,告诉出发日期,让他最近注意去码头接人。
该办的事情都办好,这天下午,珍卿和玉琮三叔、大田叔,还有杜太爷,就一块儿赶到永陵市的火车站。
这个时候的火车站售票,可不像后世一样,可以提前几十天买票。
人家这里,只提前一小时卖票。
珍卿头一回坐火车出门,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这里的火车票分为三等,也一共有三个售票窗口,各售一等票、二等票、三等票。
珍卿他们三个人,就提着行李,眼巴巴等在售票口外面。
傻等了有半个小时,那卖票的小窗口一开,珍卿就不由自主地,被人流裹着向里面进。
这真是你推我挤,人喊马叫,简直快把人挤成个扁面条。
这不年不节的,这个挤劲儿,跟后世的春运有一拼。
珍卿被挤得天上一会儿,地下一会儿,晕了巴乎的时候,发现左边和中间售票口排队的人,都往最右边的售票口挤过去。
被挤得帽歪褂子斜的杜三叔,终于匀过来一口气。
他扭头跟珍卿和大田叔说:“咱们坐二等座。”
他正说着,又被挤得“唉呀”一声,冲着推搡的人流喊:“买不起一等、二等的,何苦挤到这里来,你们往右边挤啊。”
大田叔就问杜三叔:“三东家,二等座多少钱啦?”
杜三叔就说:“三等是五块钱,二等比三等贵了一倍,要十块钱……”
大田叔立刻面皮发紧,心疼钱,心疼得直咬牙。
然后就跟杜三叔大声说:“三东家,我看,你跟大小姐坐二等,我坐三等的,只要有个地方,我坐地上都行。”
杜三叔就扬扬手里的钱,跟大田叔说:
“你家太爷,把钱都给我了,你回来坐几等我不管,但你这一回去海宁,是照顾你家大小姐,她坐二等、你坐三等,你还咋照顾她嘛。”
珍卿听得也暗暗咋舌,这里的火车票价,换算一下,简直比后世的高铁还贵啊。
怪不得只提前一小时卖票,就冲这么贵的票价,坐得起三等座的,都没有多少人。
珍卿也连忙说道:“远堂侄子,我也可以坐三等。”
玉琮三叔名叫杜远堂,按辈分,是珍卿的堂侄儿。
就看见在外面等的杜太爷,这时候也忽然跟上来,他很坚定地要求:“就坐二等,不坐三等。”
杜三叔见状,把杜太爷给的票钱,又还给杜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