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公历四月份,才听说昱衡表哥的事。昱衡表哥直到四月,才被二表伯,从省城里接回来。
杨家既然不缺钱,肯定尽全力给他治疗过的——多半住过西洋医院的。
肯定是确定没法治了,才把昱衡表哥带回家的。
珍卿抑制心中的难过,看向陆三哥说:
“我不晓得,长辈们没告诉我。
“昱衡表哥的三叔——就是我的三表叔,是禹州省城建设局的官员。一直是他照管表哥。
“昱衡表哥的事,三表叔肯定都知道。我写信去问问他。”
陆浩云略作思忖,摸摸珍卿的头,说:
“你看这样如何?我找个可靠的大夫,直接去一趟禹州省城,请你三表叔帮忙,把你表哥的病案调出来一一看还能不能治?”
珍卿意外之极,她本意只想问一问,天花引起的失明还有没有救。
她只希求一步两步,陆三哥却做到三步四步。不管陆三哥是圣父降临,还是出于别的考虑,她都感激不尽。
珍卿忙不迭地答应。
陆三哥就让珍卿,给她三表叔写一封信,顺便写个条子,写清三表叔的个人信息。
陆三哥派去禹州的人,到时候拿着信,到省城直接找三表叔。
珍卿写了信和纸条子,就交给了三哥的随从阿永,叫阿永直接去众仁医院,把这件事,跟众仁医院的廖副院长说明白。
珍卿看陆三哥这架势,好像这众仁医院,是他们家开的一样。——后来她才晓得,这众仁医院,还真就是后妈家开的。
饭后,陆三哥难得有点闲空,又给珍卿讲了一下,家里的情况。
她后妈家的大哥和二姐,他们祖父吴太爷过世,他们赶去晋州奔丧,这是珍卿已经知道的。
陆三哥还跟珍卿说,她爹杜教授,原本就在家里等她。
就在前天接到朋友来信,说在两粤交界处,发现了两千年前的一处墓葬,里面开掘出来的文物很多,对学界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而杜爹是有名的文史教授,挖坟掘墓搞考古,那是很能帮得上忙的。
所以,在珍卿来的前一天,杜教授抬脚就往粤州去了。
……
今天,还有很多人在游行示威,珍卿在饭店待了半天。
到下午时,陆三哥借了一辆汽车,载着他们兄妹俩,不家乔秘书和阿永,一路慢慢吞吞地,绕着道儿向南方走。
珍卿来了海宁以后,总听人说谢公馆,今天可终于要去谢公馆。
之所以叫“谢公馆”,是因她的后妈姓谢,她后妈就是谢公馆的女主人。
从这个家的命名权来看,就晓得后妈是个强干而霸道的人物。
珍卿坐在汽车里,看着海宁的街市风貌。
海宁是个现代化城市,现代化的建筑物、宽敞的柏油路,很有设计感的广告牌,最有包容性的穿衣方式……
这些,都显现了它的现代化。
但也能看到,现代化背后的动荡不安。
那些穿着制服的学生,还有穿着布衫的工人,他们有的举着横幅,有的喊着口号,有的向路人分发传单。
他们弄的口号,有的是“反对帝国主义侵略”,有的呼吁“民众支持国货”,有人喊的是“改善劳工待遇、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街上还看见红头巡捕,他们有的站在地面上,有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有人腰里挎着枪,有人手里拿着大铁棍…………
那些已经觉醒的群体,也还面临着强权的威胁。
但更多的人穷困无望,因而麻木冷漠,比如街角那些破衣烂衫的乞丐,还有一些房屋外面,那些大脸盘子的站街女。
珍卿惊讶地发现,竟然还有乞丐拿着烟枪,坐在墙角边上,公然在抽着鸦片烟……
乞丐旁边的道路上,一群女学生举着小旗,喊着“反对帝国主义”的口号,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但这一切,都跟那抽大烟的乞丐无关,——街上的整个世界,都是他生活的背景板。
珍卿默默收回了视线,心想:现代化就能代表文明吗?
这一段路游行的人多,汽车走得慢极了,前面开车的司机说:
“要不是红头阿三,仗着洋鬼子撑腰,乱打游行的人,也不会越闹越厉害……”
珍卿暗暗咋舌,这些来自印度的巡捕还挺横的啊。
车子走到一处工厂门前时,见那里围着群情汹汹的学生和工人,把前面大门已经堵住了。
坐在前面的乔秘书,扭头跟陆三哥叹息说:
“东洋人想蚕食中国,这些年太猖狂。海宁这些外资厂,就数东洋人对工人最恶。
“范先生的大兴厂,东洋人是大股东,学生们不知从哪得的消息,没想到如今也堵上门了。”
陆三哥反应淡淡,跟司机说:“从东面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