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个礼拜时间,杜教授给珍卿拿一本书,是商事印书馆的《教育指南》。
杜教授在商事印书馆,有一位叫谭之迈的编辑朋友。
见到别人抄录珍卿的《告访客书》,一时间如获至宝,说要拿珍卿的诗文,还有她的言行趣事,写一篇文章来点拨家长朋友们。
珍卿翻看这谭编辑写的文章。
文章果然隐去她的真名,用一种围炉闲话的情调,讲述珍卿生活中的一些闲谈逸事,还附上了她做的一些诗文——就包括她的那《告客人书》。
这文章在故事中穿插议论,给读者灌输一些教育理论。
杜教授在一边给珍卿说,《教育指南》这一期杂志,发行以后一礼拜内,销量就比往期增加三倍。许多报纸刊物都转载这篇文章。
那文章虽是谭编辑写的,但其中引述了珍卿的诗文,所以也应当有稿费。
说着,杜教授给珍卿一个信封,说里面有三百块钱的银行本票,是谭之迈先生给珍卿补送的稿费。
珍卿打开信封一看,果然是三百块的银行本票。
《葫芦七子》倒还没印出来,珍卿没花几分心思,先莫名挣了这三百块钱,她今年到底是什么运数啊。
杜教授还夸奖珍卿:
“谭写了这篇文章,对读者大有教益,算是做了一件利人的事。
“爸爸像你这么大,一分钱没挣来过,你比爸爸厉害多了,爸爸为你骄傲。”
然后,杜教授期期艾艾地说:“因为这一篇文章,好多学界的……学界的前辈想认识你。
“珍卿,后天又是礼拜天,你看……你看方不方便,见一见对你寄予厚望的前辈们?”
珍卿本来收钱是高兴的,但想着杜教授未经她允许,就擅自让人发她的诗文。
看着兴匆匆的杜教授,想着他以后,还不晓得要干多少违背她意愿的事。
她心里燃起一撮无名火,在她胸膛里越烧越炽起来。
今天,非要煞煞杜教授的歪风邪气不可。
珍卿一时间豪气万丈,扯着那装钱的信封,恨不得一瞬间撕个粉碎。
但是将要撕的最后一刻,她理智战胜了冲动,跟什么过不去,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
糖衣她要留下,炮弹必须给他打回去。
她把信封重重拍在桌上,对着杜教授掐腰眯眼冷笑:
“杜教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们不经我同意,凭什么敢发表我写的东西?还把我的私事抖露出去?”
杜教授头回见她横眉冷对,一时听愣住了:
“杜教授,知道花生里长虫,会怎么样吗?
“知道阎王老婆怀五胞胎,怀的是什么吗?
“知道稻种撒下一月,还不出苗,是因为什么吗?……”
珍卿看杜教授,嗫嚅着说不出品,冷笑着说:
“常言道,与凤凰同飞的,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的,必是猛兽,你跟仲永之父成了同类,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杜教授一向粗枝大叶,听言直是如遭雷击,他像大寒天在雪里走,不自觉地打起哆嗦。
他拿起给珍卿的装着银行本票的信封,失魂落魄地说:
“是爸爸考虑不周,爸爸这就让他们停止发行,把关于你的文章撤出来。”
说着竟然拿着钱要走,珍卿赶上两步去,“唉唉唉”地扯着杜教授,绞尽脑汁地说辞。
这杜教授这个无厘头,简直弄得人哭笑不得,珍卿无奈地说:
“爸爸,你现在退钱给他们,该看到文章的人,早已经看到文章了,影响已经无法消除,平白与商事印书馆闹不快。
“你若是真心疼我,以后记得尊重我的意愿,不就行了吗?”
说着,珍卿把那信封,暗暗地夺过来,然后顺手搁进一个抽屉,想一想还上了锁。
杜教授却莫名其妙地,显出心怀大恸的样子,他颤抖着声音问:
“珍卿,在你心目中,爸爸这么糟吗?”
说着,他喃喃地说着:
“我最落魄、最无用的时候,慧慧——也没有骂过我……也许她像你一样,心里是想骂的吧。”
说着,他简直像要马上哭出来了。千算万算没算到,杜教授拿的不是穷摇男主剧本,而是穷摇女主的剧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到底说了什么啊,杜教授水漫金山起来——深井冰啊!
珍卿暗里有点发慌,面上还是镇定地说:“爸爸,没事你就出去吧,我洗完澡要做功课了。”
杜教授身体颤抖两下,踉跄着向房门走过去。
珍卿抹了一把头发,想着拿吹风机来吹头,给自己压一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