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足下来谢公馆,是奉了哪位菩萨的法旨,略照个眼儿点个醒儿,谢公馆的诸位老少,晓得是哪位得道的神佛,也好年年烧香,月月供飨啊?”
松松垮垮的收捐人们,倒嘎嘎地相视嬉笑起来,打头那人吐了一口痰,桀桀地冷笑着:
“我们可不是泥做的土地爷,正经是佛祖座下金身罗汉,佛爷爷保了你们十年太平,现在派遣我们来收血食来了,你们倒不认得真佛了,是想尝尝铜豆子的滋味吗……”
他那区区的五个手下,和他一样态度猖嚣,这帮收捐的浪痞子嘴里不干不净的,先与巡捕们发生肢体冲突。
珍卿看得也是心惊,这两帮人似乎都不好惹,只要落一点火星子进去,他们似乎就能火拼起来了。
金妈和胖妈这时过来,一左一右地夹着珍卿,从南边廊门里边进到客厅,让胖妈带着珍卿上楼,一直待在房里别出来。
晚上珍卿听三哥他们说,这回来收捐的六个人,是海宁原护军府吴大帅麾下的人。
珍卿看报纸知道时事,任十年海宁护军使的吴大帅,现在归了应天政府的领袖节制。
之前禹州何、孔两帅乱战,吴大师受应天政府差派,率十万大军抄了孔督军的后路。
结果孔督军麾下部队,在腹背受敌的不利处境下,反倒是破釜沉舟战力惊人,把吴大帅部打得落花流水。
吴大帅在徽州吃了败仗,不在海宁又不能节制属下。
原海宁护军府的留守兵士们,最近行为颇是放诞猖狂。
小报上总报道他们的丑闻,在风月场合争风吃醋闹出人命,这司空见惯的事。
更引人义愤的是,他们竟有兵士私闯民宅,奸污毫无反抗之力的贫民妇女……
这帮人来谢公馆收捐,狮子大开口要收一千元军事捐。
一千块钱的军事捐,在后世有近二十万,谢公馆当然不能做冤大头。
大约封管家钱塞得够,后来巡捕房的人也硬气,直接跟他们放狠话亮枪了。
这帮丘/八气焰被压下一些,最后封管家塞了四百块,另送了两箱子好烟好酒。
那些松松垮垮的兵士,又在谢公馆夹缠一会儿,就搬扛着封管家给的钱物,大摇大摆地走了。
珍卿听胖妈说才晓得,原来吴大哥已赶回来,他是从偏门悄悄回来的。
但吴大哥一直没有露面。由着封管家和巡捕房的人,先在前头招架一下,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亲自出面干预。
这一回算是破财消灾,但对谢公馆来说很屈辱。
这帮匪兵跟租界的收捐人比,几乎是明火执仗地来了。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没想到这帮子草头王,连炙手可热的谢公馆也不放在眼里。
外面的平头百姓和小商户,动辄被他们逼到破家灭门,也是可以想见的了。
吴大帅吃相这么难看,莫非是在捞钱留后路?
不过这帮丘/八态度虽嚣张,但还不敢公然亮明身份,因为这里毕竟是租界,治安还是归巡捕房管的。
若巡捕房有意整治他们,完全可以依照租界法律,把这帮上门勒索的丘八,扣押在租界之内。
但巡捕房的人并没有这样做,显然对吴大帅还有顾忌。
晚饭之后,谢董事长把大儿、二女、三子,都叫到她书房去说话。
讨论的就是军事捐的事。
损失几百块钱是小事,但这个恶劣风气不能放任。若不然,谢公馆就没有宁日了。
陆三哥觉得稳妥为当:“吴大帅麾下,之所以这么猖狂,这是因为形势不利,吴大帅有退隐之心,才会如此放肆搜刮,末路之路不能强逼,不妨先到应天政府告状,面上的事先忍不忍……”
吴大哥神情冷冷地,说:
“吴大帅的侄子吴大癞子,派了几个兵痞子到我公事房,暗示说要预收十年的兵差捐,要我花仙子公司与给他二十万。
“这种贪得无厌的恶犬,你越是吞声忍气,他就越得寸进尺。我们堂堂的谢公馆,被一帮丧家之犬,吓得惶惶不能终日,岂不成了同界的笑柄了?”
吴二姐颇是厌恶:“他竟敢要二十万?!何不把他的枪炮,架到谢公馆四周围,明火执仗地来抢呢?!”
谢董事长沉着地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祖兴,不要只说‘丧家之犬’,你还要想想‘狗急跳墙’,这件事不能硬碰硬,我走走应天的上层路线,给韩领袖吹一吹风,叫吴大帅收敛一些。”
吴二姐本也愤愤不平,想想也觉得母亲、弟弟是对的,就喟叹着说:“所谓民不与官斗,做生意还是以和为贵,犯不上一有事就去跟人拼命。大哥,我劝你也先忍一忍,把那些人先应付过去。”
吴大哥神情微讽,轻淡淡地跟妹妹说:“那帮兵油子是一帮癞子,未必有那么好应付。”
意见三比一的情况下,吴大哥就算另有想法,也不好说出来叫人争论。
大家就定下一个路线:一面走上层路线告状,另一面先忍忍这帮猖狂兵痞子;最好能找点保镖来。
吴大哥对旧军阀很不屑,他有他的一套想法:
吴大帅还是有韬略的人,但他在徽州重伤垂死,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浪。而他侄子吴大癞子,仗着叔父恃武肆恶,其实已经破绽大开。
吴大哥听道上朋友说,吴大癞子原有个结义兄弟,暗地里引诱他的小妾,他就铸造一只大铁笼子,把那两人装进去沉到江中。
现在坊间都在风传,他那位结义兄弟的后人,来找他报仇来了。
而今年六·三政变前后,护军府残杀多少社会党人,都是这吴大癞子一手包办,杀人砍头毫不手软,多少被他欠血债的人,都要手刃此人呢?
吴大哥心想,总想浩云知交满天下,黑白两道他都能办事。他何不也做出一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吴大癞子呢?